主司萧行道默默看向身旁的左护法,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才站出来说道:“事不宜迟,祭天仪式即刻举行。”
话音刚落,璇玑处众人井然有序地散开,绕着乾坤台围成了圈,一圈一圈地铺排开来。如若有人细数,便能发现其间正是九十又九人。
主司带着郝如昙往乾坤台走去,周遭的人让出一条路后又合了起来,围着主司和神女跪地俯身,开始念起了旁人听不懂的话。
左护法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连天师走到了他身旁也不曾察觉。
“宏甘,”天师冷冷地道,“入璇玑不入红尘。你欺上瞒下,弄虚作假,该当何罪?”
这话说得并无多少情绪,落在宏甘耳中,却如一阵冷风吹得他有些颤抖。他头顶的纱帽在此时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滑稽,早已被人掀了纱帽的萧蒙在一旁看着,却无心幸灾乐祸。
璇玑处有左右护法,其一出身中城萧家,其一则来自百宫城百姓。无论出身何处,一入璇玑处,便要自断前尘,了却往事,不为红尘所羁绊,如此面对天地万物才不失公允。
宏甘屈膝下跪,仰头望着天,而后闭眼磕了一个响头,再也没起身。他只是向天地万物请罪,而不是所谓天师。
天师自然也不受他这礼,转身走远了些,望着乾坤台四周的景象,飞叶随风,耳边嗡嗡地响着璇玑处众人那听不懂的咒语。天依然阴沉沉地表露着它不悦的情绪。
顾望和江瑄在一旁默默守着小语,悄然注视着一尘不染的天师。雷声轰鸣了不知多久,众人眼前方才划过第三道天闪,雷霆万钧地劈向乾坤台,似要将天昏山从此处劈裂了开来。
璇玑处众人在地上扑倒一片,主司兽面后的脸上终于裂出了一丝惊恐的神情。被下了神女咒的郝如昙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向燃起大火的乾坤台。
顾望看到在离天师不远处的谢生动了动,一身风轻云淡地走到天师面前,对他颔首致意。
而天师却出奇恭敬地对着谢生躬身作揖,而后双手合十,似乎说了什么,在隆隆雷声的掩盖下也传不进顾望的耳里。
正当郝如昙毫无知觉地走上乾坤台边的木台,几欲纵身跳下,忽现两个身影将其拉下木台。
其一正是不知何时起身来到乾坤台前的宏甘,他一把拽着神智不清的郝如昙往台下拉,转头却惊异地看着一道白影跃入火海。
“谢生!”顾望与江瑄惊呼出声,一眨眼就见谢生湮没于乾坤台的火海中,眼前却还残留着那道白影。
又一白影晃到了顾望眼前,只是周身散着冰冷的气息,冷得人喘不上气,顾望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戴着银白面具的人在他面前屈尊下蹲,不咸不淡地对他说了一句,“天意至此,愿诸天仙神福佑顾氏万代......”
顾望不知此言何意,也不知天师是如何认出他的身份,只好茫然又带着防备地望向天师眼底。总有人说在天师眼中能看到自己此生功德罪业,却无人敢直视那高高在上之人的双眼。顾望不知何为功德罪业,他只觉得此人眼如静潭,亦如深渊。
谢生持着那把凭空而现的长剑,挥剑斩断缭绕在眼前的黑雾。长剑在幽深昏暗的地宫里发着莹莹微光。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脚下陷入的黑潭,黑潭里不明来路的水浇灭了他衣摆处的残火,顺道还浸湿了他的下摆。
谢生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蓦地一转身,便见几人高的泥塑神像屹立在他眼前。神像垂眸与他对视,看得谢生后退两步,而后却毫无避讳地猛一挥剑将神像从中间切开。
土造的神像登时碎成众多土块向他飞来,谢生直冲其中一块散着微光的石头,而后挥手收入袖中。他故作深沉地对着残碎的神像拜了拜,却无半点诚意。
就在这时,地宫里响起了一阵箫声,吹得断断续续,又凄厉如泣,听得人撕心裂肺,仿若要勾出地狱万千恶鬼,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生冷冷地瞥了一眼发颤的长剑,握着剑柄的手上霎时浸润出了鲜血。他抬头看了一眼透着火光的地宫上壁,定了定心神后才抬脚往箫声方向走去。
黑潭中化出几道黑影,往谢生袭去。此处邪气冲天,黑气都已化出人形,凡物压根奈何不了他们。然而谢生一道剑气挥去,黑影登时消散了。
可惜黑潭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阴邪之气为这些邪物做支撑,黑影前赴后继,愈发多了起来。
谢生无心恋战,径直往箫声传来处走去,只见箫声愈响处黑影愈多,似人非人的邪物正在自相残杀,而在一旁冷眼观看这局面的正是遍体鳞伤的零榆。
他仿佛察觉到了谢生的到来,抬眼与不远处的谢生四目相对,玉箫上有一道显眼的裂痕,似乎对箫声没什么影响,不绝的箫声吹得人抓心挠肝。
谢生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掌心里渗出的鲜血沿着通体发白的剑身流下,在剑尖汇成猩红的血滴。
“停下。”谢生轻声却不容置喙地叫住了零榆。
零榆闻言便把嘴边的玉箫放下,余音却犹存。待周遭恢复了死寂,一众黑影堪堪反应过来,分成两拨朝两个活物扑去。
零榆嘴角浮现出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用谢生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这可是你让我停下的......”而后他脱力跌倒,靠着石壁跌坐在地上,无力地看着黑影贪婪地吸走他身上的鲜血,更有甚者还妄图强占他的躯壳。
谢生手中的长剑沾染上鲜血后似乎变得更加凌厉,周身的黑影似乎自行消散了许多。于是他很快察觉到地宫在震动,随后便是一阵闷响,似乎是地宫外的雷声顺着大地传到此处,其磅礴之势大有要将地宫震毁的意思。
谢生劈开重重黑影,方见零榆筋疲力竭地靠着石壁。零榆方才生生受了两道天雷,第三道天雷劈下来时他才挥着一众黑影替他挡了。他神情衰颓地看着谢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口却吐出一口鲜血。
零榆擦去嘴角的残血,无力地笑道:“你是来杀我的么?”
谢生顿了一顿,走上前清理了缠着零榆的黑影,替他封了穴道,而后将他从地上扶起,走向了那方黑潭。
甫一见到黑潭,第四道天雷就铺天盖地地打向了地宫,正要砸在零榆身上时,谢生忽地侧身一挡,替零榆受了这道天雷。
天雷之下,谢生险些没站稳,以长剑撑地才堪堪站住。零榆下意识要伸手扶他,就见黑潭周遭一股黑雾漫过自己和谢生,将他两人包围其中。谢生一把拉过零榆的手,零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现出一道白光,缓缓缠上他和谢生的全身,似乎正在与黑雾相抗衡。
谢生抬手举剑朝天,剑光穿透过地宫上壁,引来一场天雨,直直落入乾坤台,渗入地宫,而地宫上壁支撑不住,竟隐隐裂开一道缝,水声中竟出现了一阵不合时宜的铜钱碰撞声。谢生抬眼一看,竟发现五枚铜钱散落在水中相互碰撞,微微地透着光——正是五帝钱!
谢生抬手收过这五枚铜钱,低头一瞥,只见地宫中那些黑雾一接触到天水便消散殆尽。他揽过零榆,两人裹在白光中并未被水浸湿,一同往乾坤台那处游去。
乾坤台外,周天雷声轰鸣,天闪频现,天穹仿若破了洞,漏下倾盆雨。四方光柱拔地而起,直戳天幕,而天昏山顶众人皆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