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大胆。”李询章倏然弯了腰,盘腿坐下,颓然问她:“太子怎么得罪你了,让你不惜犯险也要来点醒我。”
观徽试探地看她一眼,也直起腰跪着:“得罪不得罪先不说,他阻拦您进学,也是阻拦我向上。”
李询章正式打量起对方,后者满目坦诚。
有了这份共同的秘密在前,纵然李询章面上恼怒,但对观徽的态度在无意识中却又近几分,从前那份因没有利益纠葛而始终存在的屏障弱化了。
她轻声道:“你可知,若是此事叫太子知晓,纵然你是我们的外甥女,也再没有人能容得下你。”
观徽直视她的眼:“我的命,可就把握在公主手里了。”
李询章的心逐渐静了下来。
回望过去,观徽几次让她侧目,她意识到观徽可塑,是以愿意费几分心去培养她。
观徽因此而依靠她,纵然让李询章对其亲近几分。可只有当观徽真正将把柄送到她手中,牢牢握住,才能让李询章彻底安心。
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观徽献上的不仅是一份诚意满满的把柄,也是一次展现她能力的试探。
试探三公主聪慧有余,是否有胆。
这份试探,李询章接了。
这一刻,她们之间属于利益的捆绑远比所有关系都要紧密。
观徽正式行了一礼,将自己真正的头一份功劳递上:“眼下有一次送人入东宫的机会……”
……
“阿徽,又在看闲书了?”逐枝推开房门,催着观徽快些出来:“今日除夕宴听说还请了宫外的戏班子呢,可热闹了。”
“欸,来了。”观徽将律书倒扣在桌上,匆匆披了件斗篷,被逐伢拉着去了正殿。
李素威正被逐伢按着梳发髻,窗外落着小雪,逐伢比着几支腊梅要往素威头上簪。观徽走过去,见李素威不算多的头发被逐伢混了假发梳起一个华丽的高髻。
李素威晕晕乎乎,头顶的重量压得她十分不自在。逐伢总算挑出一支还算和心意的梅花,后退欣赏一眼,又加了一支嵌着珍珠的蝶簪到头上。
李素威抓住观徽的手诉苦:“不过是阖家吃顿饭,这也太隆重了,真是苦了我的头了。”
逐伢无奈地止住李素威想拆头发的手,她长得实在比同龄孩子高壮太多,梳鬟显得傻气。往日只用发带绑一个小巧的单髻也罢了,今日好歹要隆重些。
观徽左右看李素威的头发,赞道:“逐伢姐姐手巧,简约又不失礼。”
这话落下,引得李素威怒视,愤而指使逐枝压住观徽:“快去折腾她的头去!”
奈何时辰不早了,逐枝有心也无力。几人出了承宣殿,眼见李素威走得歪歪扭扭,观徽提议:“要不还是传一顶步辇去吧。”
李素威却不肯,她一向嫌弃太监抬步辇实在墨迹,不如靠自己双腿来得便利。所幸太子将宴设在东宫主殿广成殿,她们慢慢走去也来得及。
因帝后不在宫内,太子不曾宴百官,只请了宗亲一聚。华灯初上,道两边莲花型的灯笼一盏盏被宫人点亮。
几人走到广成殿时,庭燎已经燃起,噼啪声混杂着燃烧后浓郁的沉香气味。将宫殿内外照得灯火通明之时,香气亦弥散缭绕。
“今日人来得可真齐全。”逐枝小声与观徽介绍:“太子妃身边的孩儿是咱们郡主的亲弟弟琤郎,宋良媛身边的是咱们郡主的小妹妹琳娘。一个会说话起就被太子身边的学士带着教导熏陶,一个被宋良媛管束在屋子里,轻易不许出来。”
“难怪我从未见过。”观徽轻声说着,平日里只听说太子妃膝下养着个儿子。但她常常过去,却从未见到过,原来是被太子接去了身边。
赵良娣身边的宫人将她们引去坐席上,途中李素威被宗亲里那些伯娘婶子们拉着说话,一句句赞得连李素威都红了脸,十分不适应。
鼓声震震,鸣锣开道。方相氏披玄衣朱裳禹步而来,洞穿阴阳的黄金四目威慑四方。身后领着众多侲子,挥戈跃击间鼓声大噪,侲子齐声呼:“甲作食凶,胇胃食虎……”
随着太子落座,庭中祈福驱邪的傩舞磅礴而展。宫人们陆续传菜,觥筹交错间,有宫人端着托盘越过李素威的席位,观徽的胳膊骤然被人拍了一记。
几乎是同时,琴声如巫山云雨,舞姬们鱼贯而入。落雪纷纷,她们以梅作舞。翩然间,胭脂色披纱如一朵朵寒梅落于雪间。舞姬们着月白色罗裙退至角落,单薄的身形几乎融入雪地里,只余一抹如红梅般夺目的身影凌凌作舞。
观徽向主座看去,太子握着酒杯,眸光被庭中翩跹起舞的身影吸引。太子妃神情恬淡,低头为琤郎夹了一箸子鱼肉。赵良娣单手支颐,看得入神。只有宋良媛的目光时不时在太子与舞姬身上流连,脸色说不上好看。
宗亲们一个个争着敬太子酒,红光满面的脸上说着劝酒词。宴至一半,太子瞧着有些醉了。
宋良媛忍不住上前扶住他:“殿下,不若您回去休息吧。”
“不,”太子摆手,走路时身形微有些摇晃,仍然执意与众人一起到太液池边燃放爆竹。
李素威最是兴奋,顶着沉重的脑袋,步伐却好似比来时轻快。李瑰与她们走在一块,颊边两团红晕十分显眼,像是背着人偷偷尝了酒水。一路兴致高昂,只是走至湖边叫冷冽的寒风一吹,顿时萎靡许多。
逐伢与逐枝都是身形削瘦的姑娘,冬日里最不抗冷。哆嗦着身子,忍不住悄悄看向坠在队伍尾端的舞姬们:“她们穿的那么单薄,会不会很冷?”
“今日冷吗?”雪停了,李素威边走边踢着路上的积雪,鞋袜湿了一半。李瑰的裙摆上也叫她踢上一团被许多人踩过黑乎乎的雪水,不住瞪她:“你那么大的体格子,你哪会冷!”
内侍们早在湖边将爆竹隔着距离摆放开,李素威等几个孩子分到的都是最小的。内侍们撑着长长的竹竿,点了火折子递到人手上,让她们亲自点燃引信。
麻绳烧得慢,几人的视线都随着那一点点燃烧的引信而移动。周遭的宫人们逐渐多了起来,难得松快一回,许多人围在一块儿看热闹,蹭着这份驱邪祈福的寄托,双手合十祈愿。
“呀!快了快了!”李素威大声嚷嚷着,周遭是接连不断的砰砰爆竹声,总算她面前的爆竹也将点燃。
身前传来剧烈的声响,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道,随之而来的是惊呼声:“落水了!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