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星轮像在和一位老朋友叙旧,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从我离开京北时,我就不再是岳星轮,我告诉自己,我要做沈阔阳。”
“你现在已经做到了,你是我的亲孙子,是沈家名正言顺地继承人。”
沈知赫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看不懂眼前的年轻人:“可是你却冒天下之大讳,爷爷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盯着自己的孙子,向来擅于揣度人心的沈知赫,这一刻在岳星轮身上,却揣度不出半分。
刚才岳星轮进来时他还在想,他这一生背叛自己的人都死了。
那么岳星轮呢?自己的亲孙子呢?
是不是也应该让他出不了这个大门。
他想象岳星轮进来后会跟他针锋相对,甚至带着他的势力来逼宫。
可是没有。
他单身匹马而来,一身恣意张狂,尽数收敛在他淡定从容的外表下。
沈知赫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不带着他的势力来见自己,难道他不想活了?
旁边的黑猫好像与沈知赫心有灵犀,从沙发上弓起身体,尖锐的‘喵’了一声,琥珀色的瞳仁暗淡幽冷。
赫兹朗已经站到了岳星轮的身后,手中的抢转动一下,他沉着眼,冰蓝色的瞳仁露出杀气。
岳星轮当没有看到,允自喝茶。
沈知赫冷下脸,声音如坠冰窖:“是为了,向晚卿?”
那个女人他打听过,能力不俗,在京北,向家也是上流名门。
可跟沈家还是天差地别。
以向晚卿的身份,配不上沈阔阳。
岳星轮摊开手,笑着看自己的爷爷:“我记得爷爷年轻时曾说过,你想要的,必将都会得到。”
“我现在也同样告诉爷爷,我想要的,不管是女人、金钱、名利、地位,每样我都会得到。”
这样谈笑风生的一句话,岳星轮却说得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却是轻描淡写地表述出来。
他笑:“爷爷或许忘了,当年您给了我十美元,让我把它变成一亿美元。那时候十美元连对赌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我做到了。”
沈知赫却微微拧了下眉心。
岳星轮的笑容愈发收敛不住,属于青年人的狂妄在眼波中流转。
他知道他在炫耀,同时也在控诉。
“我用自己的命做了对赌的筹码。”
岳星轮似乎有些兴奋,甚至低笑了两声:“你看爷爷,这就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亲孙子,必须用自己的命去赌自己的未来。”
“很庆幸的是,那次我赢了,赢了一万美金,然后我通过对冲基金,高风险高回报,快速吸金,很快有了一亿美金。”
岳星轮眼底的涟漪波动不大,他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可是沈知赫看着他的目光却是越来越沉。
当时他的确给了他十元美金,但岳星轮就算赚不来一亿美金,他也不会把这个亲孙子怎样。
而他更加清楚,从商战开阜以来,又有多少人能从十美金变成一亿美金,屈指可数。
背景的铁血手腕闭着眼都能想到。
所以当岳星轮把一亿美金拿给他时,他觉得沈家有希望了。
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亲手扶持的亲孙子到最后真的算计到他头上来。
还是在他眼皮底子暗渡陈仓,若不是岳星轮想让他发现,恐怕这辈子他都发现不了。
想到这些,他布满青筋的手微微握起。同时,赫兹朗的手枪已经抬了起来。
岳星轮转了下眼,身后的黑色的短柄手枪冷硬薄削,可里面正在滚动的东西却是坚硬而火热的。
他的心跳有一瞬的加快,想到向晚卿还在京北等着他;想到他们千辛万苦才在一起,本来的波澜不惊还是有些羁绊。
黑猫的爪子伸到了他的裤条上。
岳星轮微微沉了口气:“爷爷送我到东南亚,主持分公司,可是爷爷比谁都清楚,东南亚是个狼窝,对于二十岁出头的我来说,简直是去送死。”
他若无其事地给沈知赫倒了杯茶,恭恭敬敬送到他手上,然后慢悠悠地笑:“我被东南亚黑势力绑架,九死一生,爷爷说什么还记得吗?”
他原封不动地学话:“爷爷说‘我沈家的孙子如何连这点危机都解决不了,也就不配留在沈家’。”
说着话,他抬起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胳膊:“我被东南亚黑势力绑架了半个月,最后被放回来时身体全是伤,那些伤口触目惊心,每一条鞭痕到现在我长在我心里,但我不但爬出来了,还将同样被他派去监视我而无故卷入的沈亦寒救出来了,从那时起,我们就想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沈知赫闭了闭眼,似乎有些动容:“你恨我?”
“不,从我回美国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不成功便成仁。”
岳星轮眸尖一沉:“爷爷为我铲除了家族势力,保下我一条命,我从心里感谢爷爷,您曾经说过,没有折过翼的幼鹰是飞不远的,我有今天的成就,爷爷可知我折了多少回翼,那种滋味不是疼,而是绝望。”
他垂下眼,神情似乎飞扬起来:“但是,向晚即就是我在绝望中站起来的唯一希望。”
沈知赫眉心微动:“你可知,当你有了负累,就会影响你前行的速度。一个成大事者,不应该受任何事情的羁绊。”
岳星轮摇头:“向晚卿永远不会是我的羁绊,她是我沈阔阳此生的信仰,她爱我,我便带着她展翘高飞,她不爱我,我就绑着她跟我展翅高飞。”
男子唇边慢慢溢出不择手段的狠笑。
这一刻连沈知赫都神情微颤,他竟然这么多年没有看出来,沈阔阳是个疯子。
为了自己的目的,他甚至可以把所有人推向深渊。
他开始觉得可笑,这么多年,沈阔阳居然隐藏得这般好。
他儒雅温和,每个人都说他是个好孩子,接人待物礼数周全,对员工友好,对朋友友善。
对他这个爷爷更是孝顺。
当沈知赫所有的认知崩塌的这一刻,他已经觉查出自己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亲孙子,到底是悲惨还是另一种成就。
“爷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所追求的东西早就得到了,反而是我们不屑一顾的东西,永远都得不到。”
岳星轮眼睛温柔下来,漆黑的眼底是碎阳般的光芒:“我和沈亦寒只是想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商业王朝,我也想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沈阔阳不是在爷爷的羽翼下成长,而是凭着自己的实力,一个连爷爷都打败的实力傲然毅力在巅峰。”
他又说:“我和向晚卿的孩子会姓沈,爷爷,您年纪大了,为什么不试试弄孙为乐的生活,那未尝不是另一种追求。”
沈知赫眼中似是微微一诧,但很快被他老成的神情敛去,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岳星轮站起身,赫兹朗已经扣动了扳机,举起抢对准他的心脏。
赫兹亚身体一滑,拦住了他的去路。
沙发上的黑猫发出一声拔地而起的尖叫,两只前爪趴着,琥珀色的眼闪过一道精光。
他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闭上眼的沈知赫:“爷爷,我死了,沈家再无后,可是我活着,我的子孙后代会为沈家开枝散叶。”
沈知林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眼开眼沉沉地看他:“这是你最后的筹码吗?”
“不。”
岳星轮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眼:“二姑妈手里5%的股份已经转给了我,欧锐55%的股份都在我手里,东南亚和美国的势力也跟着我,今天我若出不去,爷爷也不用出去了。”
这样阴狠的一句话,他却是用尽了亲情讲出来了。
手抢中间那个黑色无底的洞孔好像蛰伏的兽眼,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岳星轮神情却是一派轻松:“我今天来见爷爷,没有带任何人,就是想让爷爷知道,我是以沈阔阳的身份,以您孙子的身份来的。”
沈知赫垂下了眼。
岳星轮朝他颌首,然后稳稳地转身,从赫兹亚的身边越过,向着大门外走。
赫滋朗的手机举起,瞄准了他,黑猫纵身一跃,比手枪的速度还要快,跟上岳星轮。
男子没有回头,双腿优雅且闲适地往外走。
可依然能感觉到背后那一道锋利的目光跟随,像随时扑上来的恶兽。
这条路不算长,他看着面前的光明,心底慢慢浮现出向晚卿的影子。
他在赌,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赌。
他的信仰让他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将局面铺开,心中了然于自己的成算。
可是他赌的是那1%的意外,身体还是有些僵硬且不自然。
走到大门时,身后的枪声没有响起。
他驻足,转过身,黑猫在他脚边徘徊,发生瘆人的尖叫。
岳星轮站姿笔直,对着沈知赫深深鞠躬,而后转过身拉开大门。
华丽璀璨的阳光涌了过来,他闭了闭眼,眼前已然铺开了一张未来的蓝图。
沈知赫抬手摁住了眉心,赫滋亚把金球递给他。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老了,下手不够狠了?”
标准的美语,金发碧眼的女子只是轻笑:“主人,您只是不舍自己的孙子。”
是啊。
岳星轮太过优秀,优秀得他都感到汗颜,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他的生与死。
或许他说对,这一辈子勾斗角,打打杀杀,却没有一天享受过真正的幸福。
沈知赫看着大门的方向,唇边溢出无奈而认输的笑,表情既悔恨又幸福。
复杂得交织着。
岳星轮一出来,沈亦寒就从车里下来。
他打量他,深深吐了口气,越过岳星轮,看向别墅,慢慢拧眉:“老爷子,没对你怎样?”
岳星轮只是笑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衬衣。好像有点脏了。
“我晚上的飞机回京北,这里的事情后续你处理一下。”
沈亦寒一哂:“这么快?”
“嗯。”
两个人上了车,岳星轮吩咐司机:“直接去机场。”
他这一系列攒作,让沈亦寒有点看不懂了。
但同样也知道,岳星轮赢了,像无数次的对赌一样,这场赌局中,他再次赢了沈知赫。至于其它的事,他想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车上,岳星轮给向晚卿发了一个航班号。
十年:明天下午5点到,去机场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