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骞蓦地收起折扇,往她额头一敲:“大胆!你林哥哥我好心提醒,你怎么不识好歹?”
杨柯瞪他一眼:“哼,你管我趴不趴房顶。”目光落到他手里的折扇,又笑着调侃道,“林兄,冰碴子往脖子里灌还摇扇子,就不怕冻出毛病?”
林骞学着她的腔调:“哼,你管我冷不冷。”
折扇扇起的风也冲杨柯这边扑来,她刚要挪步躲开,鼻尖却忽然嗅到一丝药味,转头便发现林骞的胸口露出一截白色。她察觉不对,立即问道:“小骞子,你受伤了?”
林骞第一次避开杨柯的目光,笑着道:“前几日出了个任务,路上遇见几个官兵,我那天没吃饱饭,交手间竟失了神,让那小子砍了一道。”
杨柯奇道:“没吃饱饭?这算什么劳什子原因?”说完便踮脚凑近,仔细端详着林骞的表情,企图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来。
林骞屈指弹了弹她额头:“阿柯啊,还是省点儿力气,就算在我脸上凿出个洞来,你也猜不透的。”
杨柯挥开他作乱的手,嘟囔道:“少小瞧人!你我都多久未见了,哪里知道我有无长进?”
林骞闻言大笑,揽过她肩膀往逍遥居走去。
方一走进大厅,杨柯便瞧见一位高大男子立于巨画前。那人背身而立,湖蓝衣袍垂至束带,勾勒出挺拔身姿,不过这背影竟看着着实熟悉。
林骞望着男子笑道:“二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杨柯心中发奇:二哥?怎么到哪儿都有个二哥。
男子闻言转身,看清了他的脸后,杨柯才明白为何,于是立即掉头转身就跑。
“杨柯。”宇文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杨柯冷汗直冒,这宇文泰为何会出现在此?林骞又怎会叫他二哥?
原来林骞果真是宇文麟!宇文泰本就生着她的气,这次偷偷出宫又被他发现了,那自己岂不是要命丧他兄弟二人之手?
杨柯强稳住心神,转过身去,宇文泰身着一袭湖蓝色长袍,与平日的一身玄色完全不同,看着竟更加俊美了些。
可如今她望着这张脸,却只能瑟瑟发抖。
杨柯尴尬一笑:“殿下,好巧啊,在这碰见了。”
林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小柯,没想到吧,二哥也来我这了。”
确实没想到。原来这几日他避着不见自己,是跑来了逍遥居。
宇文泰冷冷凝着她道:“杨柯,私自出宫,你胆子不小啊。”
杨柯干咽了一口,想开口解释,被林骞截住:“二哥,你就别吓小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常来我这。”
什么?宇文泰知道她经常偷跑出宫来逍遥居?杨柯额头上的冷汗快要滴下来了。
宇文泰冷哼一声:“可她却从未向我提过。”
“她哪敢跟你提?”林骞折扇轻敲掌心,“你可是高高在上的羲王爷,告诉你了,她岂会好过?”
杨柯感激地瞥向救星,头一回觉得林骞如此顺眼。她连忙附和道:“林公子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哦?”宇文泰逼近半步,眼神如冰,“我看你根本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若我今日不来,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和逍遥居的关系。”
林骞突然笑出声:“二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年前,不正是你给了小柯玉佩,还让我扮作你在逍遥居同她相见,这谎撒得比谁都久啊。”
杨柯闻言如遭雷击,指着宇文泰大喊道:“原来那晚我在紫英阁遇到的人,其实是你?!”
宇文泰的语气平静如水:“不错,是我。”
杨柯接着质问道:“可为何入宫之时,你在承影湖畔见了我,还要装作不认识?”
宇文泰无语道:“难道我要眼看着你当着宇文拓和纪夫子的面,说出逍遥居来吗?”
杨柯心中一股无名之火涌了上来:“可你后来处处针对我,也是……”
“好了,此事就此打住。”林骞突然横跨两人之间,一只手按住杨柯肩头,另一只手勾住宇文泰的脖颈,将两人往内室带去,“冤家路窄也是缘,从前的账,你们回去了再慢慢算。”他冲二人眨眼,“现在跟我来。”
杨柯和宇文泰的心情一个似火,一个似冰,眼神方一对视上,又同时别开脸,跟着林骞走了进去。
林骞走到书桌边停了下来,拿起一叠纸,递给了宇文泰。
“这是从刘府中搜出的信件,”他解释道,“藏在了刘府书房内,最显眼的位置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我本想去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寻到些蛛丝马迹。但没想到刘生临死还留了后手。看来,他们和柔然秘密交往之程度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预料,就连影刃阁跟踪了这么久,也没来得及将所有证据都纳入囊中。”
杨柯听到影刃阁三字,心里一跳,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日跟踪芮伊时听到的对话。原来影刃阁的行为看似挑拨离间,实则是在暗中追查刘生与赛罕之间的勾当。
林骞则望着宇文泰,后者仔细地翻阅着手中的信纸,眉头越皱越紧。
“其中涉及不少军中机密,不过更多是柔然那边的情报。”林骞瞥向宇文泰紧锁的眉峰,“可是这些机密,除非章满授意,刘生根本不可能知晓。”他顿了顿,轻叹一声,“章满的保密工作做的实在太好,刘生的所有行动都能与他撇清。”
“为睦邻修好,愿与贵国携手并肩。兹定于后日之战,谨献雁门城全境之地,以表诚意。”宇文泰一字一字地念过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哗啦”一声,将手中信纸狠狠掷向桌案。
林骞叹道:“边境百万男儿,朔州十万领土,就这么白白送人。”他看着宇文泰,眼中满是哀伤,“二哥,这便是我们要效忠的国家,要忠心的将领吗?”
“你们不知道这些事?”杨柯疑惑地看向宇文泰和林骞,他俩一齐望向她,眼里半是震惊,半是迷惑。
她咽了口唾沫:“额……我以为,殿下亲自帮皇上辅政,这样的秘密,按理来说,你应该知道才是。”
宇文泰眉头一挑,反问住她:“你为何知道这些?”
杨柯赶紧找了个借口:“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他紧追不舍:“别人?”
杨柯看了一眼林骞,既然这个秘密对大家来说都一样,那她现在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了,于是道:“刘悦自戕那日,她临死前所说。”
宇文泰气得倏然起身:“你口口声声说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是在骗我!”
林骞见状,赶忙按住他:“二哥,她若当时告诉你,你将她视作乱臣贼子抓起来怎么办?”
杨柯感激地看着林骞:此乃大善人也!今日若没他在,自己恐怕早被宇文泰千刀万剐不知多少回了。她硬着头皮解释:“我哪知道你也被蒙在鼓里。我以为你和章满是一丘之貉。若是告诉你了,我小命就没了。”
宇文泰直盯着她:“杨柯,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见他神色仍然狐疑,杨柯赶紧伸出手指作发誓状,“天地可鉴!小骞子可鉴!”
林骞赶紧开脱:“我可做不了保证啊!”
宇文泰看着他俩,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好,这次我信你。”
告别了林骞,二人启程回宫。
宇文泰端坐于天鹅绒垫上,静静望着车外,瞳仁中玩笑的轻松已逐渐散去,复杂的朝政纷争又重新将他包围。林骞带来的消息着实令人难以消化,更何况是一向尽忠职守的羲王。望着他拧眉沉思的模样,杨柯也安静地坐在一旁,二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进了宫门,马车方一停稳,小顺子便着急忙慌地奔来:“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宇文泰不急不缓地下了马车:“何事如此着急?”
“李公公方才来了殿里,说是陛下召见!”
杨柯立即望向宇文泰,他的眼中,是悲切、愧疚,还有愤怒,但这些就像眼前大雪弥漫的京城,被一层冰冷彻底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