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岩闭了闭眼,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其实早该想到的。
叶权从小最崇拜的就是林将军,如今待他不薄的导师因为白塔的偷袭重伤垂危,凶手却逍遥法外,他怎么可能坐得住,还配合母亲来完成婚约?
只不过……不知道楚南星又在白塔的事中扮演什么角色,怎么会贸然跟他出去?
无论如何,废土不是生存区,任何人的生命在那种地方都脆弱到不值一提,哪怕是经历过十余年严格训练的叶权。
权衡片刻,吕岩终于拨通了叶素霓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一瞬,他低声道:“董事长,少爷他……”
“我知道了。”叶素霓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毕竟林将军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吕岩一怔:“您不打算阻止少爷?”
“怎么阻止?”叶素霓轻笑一声,“把他锁起来?关进疗养院?那孩子骨子里流的血……和我一样倔,他想干的事,总会想办法做成。”
通讯器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她的态度渐渐柔和:“其实这样也好。”
“什么?”
“如果我儿子真能和楚南星做成点大事……”叶素霓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或许,这两个孩子还真有走到一起的可能。”
吕岩欲言又止。
他想起叶权看向楚南星时的眼神——
那种下意识的保护欲,恐怕连本人都未曾察觉。
还有基因评级突破上限的楚南星……明明满身秘密,却总是在叶权身边时笑意盈盈。
雨声渐大,淹没了通讯器中的余音。
吕岩最终只回了一句:“好,我立刻去生存区接应,只靠军部那些人,很难保证少爷全身而退。”
挂断电话后,他低头看向仍被捆着的常锋,眼神厌恶。
“直接送去董事长那边,”他对身后的保镖吩咐,“好好审。”
——这笔账,总要有人来还。
*
越野车碾过几乎消失的公路,轮胎卷起的泥水在雨中混沌飞溅,又很快被甩在后面。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褪去了生存区边缘的压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乌黑的枯树像扭曲的骸骨般刺向天空,废弃的车辆残骸半埋在沙土中,偶尔还能看见锈蚀的路牌,但上面斑驳的字迹早已无从辨认。
“辐射指数已经升到安全阈值了,”叶权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调整着车载探测仪的数值,“但这附近比辐射更危险的是人。”
楚南星始终望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
太多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被意识拼凑完全。
十二岁的他,瘦小的身体裹着破旧的白袍,赤脚踩过坚硬的沙地。身后是白塔追兵的怒吼,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死亡荒野。
“……我们快到漓江城了?”他突然问道。
叶权略显惊讶:“你想起来了?”
“一点点,”楚南星的手指无意识地扶着车窗,“我记得那里已经被废弃几十年,徘徊着相当可怕的废土流浪者,没有阳光,没有风,简直是巨大的末世坟场。”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叶权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拧开空调:“现在有了。”
暖风徐徐吹出,带着车载净化器的淡淡柠檬味。
楚南星不由回神,嘴角微微上扬。
谁知车内的气氛刚刚缓和,仪表盘上的雷达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叶权立刻减速,蹙眉看向远处。
约百米外的沙丘后,几个黑影正快速移动。
“废土流民,警觉点。”叶权冷声道,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楚南星却注意到他绷紧的下颌线:“你在害怕?”
“这些人倒不足为虑,”叶权的声音罕见地带着迟疑,“但如果像白塔偷袭我导师那样被设下埋伏……”
“到时候该怎么办,长官?”楚南星倒是不慌不忙,黑宝石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望过去,“像林将军一样被打到重伤?或者更糟糕?”
车轮碾过一段崎岖的路面,颠簸中两人的肩膀轻轻相撞。
叶权忽然勾唇:“我认为,我们可以平安无事地进入荔水商场。”
“为什么?”
“因为陈遇想见你,”叶权的目光扫过后视镜里虎视眈眈的流民身影,“怎么可能让你死在半路上?”
楚南星轻笑:“但他不想见你,你一进去,可就未必能活着出来了。”
叶权不以为然:“更危险的地方我也——”
他的话没能说完。
远处昏暗的地平线处,一座死城的轮廓正在逐渐清晰:断裂的高楼像腐朽的巨人手指般伸向天空,路边越来越多褪色的广告牌在风雨中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叶权立即加速。
城市的最中央,一座像素造型的建筑残骸上,“荔水商场”四个锈蚀的大字开始依稀可辨。
楚南星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就是这里。
五年前他逃离的噩梦,如今又要主动走回去。
叶权突然轻笑:“现在,怕的人变成你了?”
楚南星摇头,却在他伸手过来时,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
“记住,”叶权认真嘱咐,“不管发生什么,跟紧我。”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
死城沉默地等待着两位年轻人鲁莽地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