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顺利地将他从废墟中救出来,定眼一看,是个八九岁的男孩。
小男孩上身光着,什么都没穿,只穿了一条短裤,清晰可见的血迹从脸庞到前胸后背,犹如红墨水撒在白纸上那般刺眼。医护很快给他测上生命体征盖好被子保暖,准备抬着他往下走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一个官兵,声音极其虚弱地说“等等··”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缓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缩在一起,颤抖着说,“这里,是学生宿舍··”
这个小镇有一个小学,是镇上唯一的小学,收纳各个村里的学生,有的村隔得远,于是几年前,新校长在这里建了一个学生宿舍。
小学没有晚自习,当九点多地震发生的时候,这些学生正在温暖的宿舍酣眠。
这个男孩,是他们救下的第一个活着的人。
天边微微亮起的光无声无息的将黑暗驱散,他们在到达灾区直至现在,搜救到人数1百多个,尚有生存迹象的只有不到十个人。
这个结果无疑是令人心痛的,随着天边渐明,现场灾区的情况通过收音机手机短信电视新闻方式充斥着人们的神经,各方人员陆续赶到现场,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和救援物资涌入进这个小镇,坴鸳终究按耐不住,在灾难后的第三天一早赶到了这里。
和骞他们三人早已疲惫不堪,刚来的时候,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来的人根本不够,后备救援迟迟未到,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加入救援中,他们最难的时候快近48个小时没有休息,前一天大部队终于赶来,听说是路上一座桥坏了,现在正好坴鸳来了,可以换换班。
“老大,你们···”坴鸳看着三人灰头土脸,衣服也破破烂烂,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受灾群众,和骞一条手臂上缠了纱布,宋璞的双手也满是水泡和伤口,惊秋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后背肩膀青了一大块,坴鸳看着看着眼泪瞬间就往下流,到末了只说了一句,“你们没事就好。”
他们这还算是轻伤,因为在搜救的过程中会偶发余震,听说第一天晚上到达这里的时候,被埋在地下的人救都救不过来,很多官兵争先恐后要钻进废墟中救人,人救出来了,自己却被埋在了下面。
然而第二天,又突发了一场暴雨,这让本就让处于地震中心的他们无异于雪上加霜,可他们手里的动作依旧未停,没人喊苦喊累,直到坚持到将人救出来,或者自己倒下的那一刻。
秋季的雨会将今年的第一波寒潮带来,以往是提示人们是该收成的时候,而此刻这场雨显然是多余的,它看不见一地的满目疮痍,变得可气又可恨。
不少人在这场雨中感冒发烧生病,滑倒受伤,或者被凸出来的钢筋穿破鞋底和小腿。
灾难从无情到残忍只需要这一场暴雨。
灾难后的第三天,因为头一天的暴雨,加上一次次的余震,小镇上游有泥石流突发的趋势,上游有一个小村庄,叫乐正村。
这个小镇是沿河流而建,以往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依山傍水,从雪山流下来的水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灌溉农业和生活都与这河流息息相关,而此时一场暴雨过后,这条河显然会成为他们此刻最大的障碍。
厄运一旦开始,便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
育华新闻派遣了人过来将和骞他们换回去,不出意外的就是二组的人,但方别意没来,只有他们手底下那个二把手和另外一个男生,是个抗摄像机的,加上坴鸳,一共三人。
他们接下了惊秋的摄像机,跟着坴鸳先去了临时搭起来的救援帐篷,采访了几个还能说话的人,还原了一些当时地震发生时的场景,听着受灾群众们的描述,坴鸳身临其境,那些村民眼中还残留着当时的恐慌和无助。
坴鸳最后安抚他们好好休息,现在人已经救出来了,就好好养伤最要紧,等重建家园的那一天。
大家在坴鸳的安慰鼓励下潸然泪下,他们自己也没没想到还有人会来救他们,而且来得那么快。
有个人说他是九点多被埋的,在凌晨一点多被救出来。不只是他,连着旁边好几个受了轻伤的人都这么说。当然,这也是需要在第一时间赶到地震中心的原因,因为当晚救出来的人生存率会大大提高。
坴鸳跟总台连线上了早间新闻,她在采访和播报过程中几度哽咽,惹得屏幕前的观看新闻的人一起揪着心。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县一个省的事了。这次的地震,镇级虽算不上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但却是几十年期间内,受灾情况最严重最广泛的一次,到现在死亡人数和受灾人数还在上升,而周边还有好几个县以及村庄,也都或多或少的受了灾。
和骞惊秋宋璞在休息区休息了半天也没回去榆阳就加入了志愿者行列,志愿者按照自身擅长分类,有的去了医护区,有的是退役军人去了灾区搜救,有的则留在后勤队。
和骞他们三人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对搜救工作也已经很熟悉,要被派遣到乐正村搜救和转移工作。
据前方传来的消息,那个村庄现居人口有两百多人,多是老人和小孩,离这个小镇只有50多公里,在这次地震中受灾也很严重,据统计,现搜救出来的人数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人,只有八十多人目前有生命迹象,不仅如此,那个村庄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处于两座山的山坳之间,依山而建,处于被怀疑可能会发生泥石流灾害的正下方。
所以他们要对整个村庄现存的人数全数转移。
当晚六点接到消息后,整装待发,五两军用大卡车出发前去村庄,由国道分岔口右转进入乡道,沿河一直往大山更深处行驶。和骞他们作为志愿搜救行列,在最后一辆军用卡车上,旁边宋璞递给他了一双手套,那是刚才分发下来的。
宋璞的裤子上全是泥浆,一双马丁靴也脏的不像样子,平时很爱干净,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弯下腰将鞋带拆下来准备好好系得更紧一点,一弯腰,和骞就看见他后背的衣服上破了的口子,那是他当时钻入废墟中救人时被上面的钢筋划破的,当时那块废墟的洞口很小,只有宋璞的身材适合钻进去,后来回到休息区和骞才看到后背血淋淋一片。
现在那块伤疤没流血了,但也没有愈合。
和骞定眼看了一会儿,心想当时真不该让他来,但经过这几天,他好像重新认识了宋璞,平时看着有些弱不禁风,很容易产生想要照顾他甚至保护欲,没想到了这里,也尽展现出男儿本色。
不过···
和骞看他半天没有系好鞋带,他直接蹲下身,膝盖着地 ,将宋璞的脚抬高直接踩到他的膝盖上,然后认真地给他系紧了两双鞋带。
不过,在和骞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和骞也愿意这样一直照顾他。
“在救人的时候动作那么流利,怎么系鞋带的时候这么磨蹭。”和骞整理好后,又在他裤腿上拍干净了上面的灰。
卡车上还有其他人,他们坐在靠近车头的位置,惊秋靠着休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睁眼,就是骑士给王子穿鞋的场景。
由于本来心灵受创的情况下,此刻又受到这样的暴击,他就赶紧侧了个身继续休息,假装没看见。但他一转身,他挨着坐的那些人都一个接着一个,脸统一朝着一个方向。
宋璞也有点看不下去了,赶紧把人拉起来坐好,才说:“我这不是还没学会嘛,我就不爱穿系鞋带的鞋子,怪麻烦的。”
“没事,”和骞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这条路是乡道,崎岖不平,很是颠簸,“以后都我给你系,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宋璞偷摸的捏了一下对方的手,本来只想捏一下就撤,但却被对方死死地抓着。
想到这车上二十多双眼睛盯着他,不由得开始脸红。
那种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感觉,掌心传来的温热的触感,让他逐渐脱离那断壁残垣的地震灾难现场。
很多人在灾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宋璞他感觉自己也差不多有了,这几天晚上连连做梦,昨晚临睡前,听到要去村庄救援和转移的消息,晚上还梦见泥石流灾害。
他梦到自己被卷入泥石流中,被泥浆淹没了口鼻,那种感觉跟溺水不一样,在水中还能扑腾几下去呼吸,那泥浆就像长了手的水,紧紧包裹禁锢着他,双手双脚都不能动弹分毫。
去往村庄的路早就被清理过,一路上开过去都很顺利,沿路也有官兵在执勤指挥,当晚七点多他们就到达了村庄。
村庄的搜救还在持续,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喊着,用生命探测仪测着,然而被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少,可他们只要一刻对不上手上的名单,就一刻也不能停,或许只是搜救人的呼喊声不够大,也或许是埋在废墟下的人晕了暂时没听到。
但只要自己多喊一次,下面的人就会多一分生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