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睡不着么?”和骞转过身,搂着云嗣问。
“有点。”云嗣由着那手在胸前乱摸,眼睛透过窗户望着刚刚下沉一些的月亮,窗棂将月亮遮住了半边,圆月变成了半月。
“是不是白日里茶水喝太多了?”后面的人将脸窝在他后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弄得他有些痒。
“可能是。要不我去院子里坐会儿,等有倦意了再进来?”他翻过身,将后颈藏于身下,侧过脸问。
“这是什么话。不过你想有倦意还不简单么。”缩在他身后的那人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谄媚但又好看的脸来,单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别,这房子多年未住人,桌椅都快朽了。明天答应了三师父翻新,可别到时候直接要拆了重新修。”云嗣抬起手托起那人的下巴往后靠去,和骞也没有阻拦,头摔在枕头上。
“我看你不是怕修这房子,是你这心里,有了你三师父,就没我这个和大人了。”和骞哼了一声,握着被角就转了过去,背对着云嗣,还将被子大半部分卷走。
“不是吧,你这…吃的哪门子醋?”云嗣用力扯了扯被褥,那和骞跟被褥皆纹丝不动。
“嘁,你管不着。”和骞又卷了一下,被褥所剩无几。
“你转过来。”
“我不。”
“你转过来。”
“我就不。”
“劳资蜀道三。”
“……”
和骞满不情愿的又转回来,这床委实太小,连续翻了两次身,就已经开始抗议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来,感觉有些地动山摇。
突然,一只箭咻的一声,从窗外直逼两人而来,不过箭略高了几分,只刺破了床头的帷幔。
和骞敏锐地看了一眼,看得非常清楚,那是一支羽凛箭,那尾端的红色羽毛,在灰白色的帷幔上异常刺眼。
云嗣本来就没睡意,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顶飞了过去,这会儿更加精神了,问道:“什么东西?”
不等反应,又是两支箭往他们方向飞来,但和骞已翻到他身上,将他整个环在双臂之间完全遮挡住,然后顺着床沿滚到了地上,那羽凛箭擦过他的发尾,几乎是同时间,死死的钉在了枕头上。
“三师父!”云嗣终于看清了飞来的是何物,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门都方向跑去,然而接着又是几只箭射了过来,不过这次没有射到屋内,而分别是在屋外门上,窗户上,房顶上,带着浸了油的火球。
和骞抓过他的手,往身后的窗户跑去,他往外面瞧了一眼就将云嗣推了出去,随即自己也跳了出来。
外面是一条明渠,用来排雨水的,后面紧贴着堆砌的石壁,而刚才的屋子在此时便成了他们的盾牌。
这茅舍本来就不大,走了几步就到了三师父房间跟前,和骞撬了窗,让云嗣在原地等待自己就翻进去。
三师父向来好眠,未曾受到一丁点影响。迷迷糊糊看到和骞,以为自己又是在打地铺,翻身起来没顾及到还有床沿,整个人匍匐摔在了地上,不过好巧不巧却完美避开窗外飞来的那支箭,他抬头瞥了一眼,一阵阴冷略过他的眼底。
中秋佳节倍思亲,与老朋友团圆最适合不过。
外面火势越来越大,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心里直发慌,他们三人一直沿着排水沟走,尽头有一条上山的小路,爬了些许,从这里往下面看,一片火海,火海外围着一圈人,黑压压的,茅舍不禁烧,这是最好的进攻,
“把各个口子盯紧,火这样大,如果他们有幸能逃出来,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再逃第二次!”说话的人全身上下被黑布遮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和身下的黑马融在一起,好几十匹马都揣着粗气,不停在原地踱步,跟那些弓箭手一样,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会齐刷刷的冲过去,杀的对方片甲不留。
可是马的主人并没有让他们冲出去,而是拉紧缰绳,在原地等待着。
“将军!他们往山上去了!一共三人!”
“三人?”那人嗤了一声,往旁边啐了一口口水,“留下一小队守在原地,其余人,给我上山,搜!”
“驾!”
“驾!”
“驾!”
陡然间,马蹄声此起披伏,犹如潮涨。
和骞看着远处举着的火把越来越向他们靠拢,粗略估计今晚来的人至少上百,就算自己能以一敌十,也只能保证自己脱身,何况对方今夜打的就是个措手不及。而这片山地势特殊,或许可以利用山腰的迷雾将他们冲散。
“三师父,”和骞利用内功传音到三师父的耳朵,三师父走在前面带路,听见声音往后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和骞的眼睛。
“是我,和骞。”
三师父瞧了一眼云嗣,然后默默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等会儿你带云嗣先走,我去引开他们。”和骞继续传音。
“若…若能引开他们,我们在山脚下南衣县碰面。”
“若…不能全身而退,还劳烦三师父将他带回云真寺。”
三师父又往后看了一眼,不过这次头转得太快,云嗣以为是有追兵,也往后看去,结果却看到后面那张煞白的脸。
“怎么了?”云嗣瞧着和骞脸色不对,停下步子问。
“没事,晚饭吃太多还未消化,这会儿走得急,有些累。”和骞淡然地说。
“累?我怎么没听见你喘?”云嗣又问。
确实,他还没有云嗣喘得厉害。
“这么想听我喘,为何刚才要拒绝我。”和骞余光扫了一眼走远的三师父,于是上前一步,这山坡陡峭,刚好将两人的视线固定在一条线上,云嗣盯着看了好久,他好像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跟和骞面对面,原来看他的时候总要仰着脖子,就连在床上的时候也是,久而久之双下巴都没了,不过他刚才为什么要拒绝和骞呢?“因为我不想怀着其他心思去和相爱之人做那样的事。”云嗣回答。
和骞也从未从这个角度去看过他,往日与他讲话做事都要低着头,或者弯着腰,不过那是他心甘情愿的,这世上,也只有云嗣可以。这个角度的云嗣没有想象中那么小,那么需要被人保护,天下没有武功的人多的是,可也依然活得好好的。没有人能够一直在别人的羽翼下长大,将来他会离开,三师父也会离开。
“我也爱你。”和骞很直白答道。
羽翼下什么都有,但独独没有自由。
“走吧,他们快追上来了。”和骞听着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密,将云嗣转过去,继续往前走。
云嗣转头的时候会心一笑,将手伸到后面勾住和骞的手指。
“你们两个搞快点,马上到密道入口了。”三师父在前面催促。
密道是三师父自己挖的,也算不上很隐蔽,只是用来躲藏,或者逃走,但他从未逃走过,因为之前追他的人看到他消失了,就幺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下山去,然后过几日又来,连续了好几年。
他熟练地摸到隐藏在杂草后面的机关,石门缓缓升起,三师父先进去,然后云嗣紧跟其后,和骞松开他,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后,石门就重重落下发出“砰”的一声,吓了他一哆嗦,但他感觉到后面没有伸出手来保护他,他回头看去,只有一道重重的石门。
“三师父,和骞还没进来。”云嗣以为三师父误按了机关,想让三师父再次打开。
三师父闻之不动,面露难色,“是他让我带你走的,他说他去引开追兵,让我们去山脚等他。”
“你们…”他想起刚才的一幕,那句我也爱你在耳边不停回荡,所以那是在告别么?
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隔着重重的石门,依然可以听见几人的声音“人在那边,快追!”然后马蹄山又踢踢踏踏得越来越远。
放在石壁上的手心早就生了汗,心堵在嗓子眼有些干涩,他一遍遍吞着口水,但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将耳朵贴近石壁,尝试获取一切石壁外的声音,可惜,什么都没有。
告别常常无声无息。
而他知道,对方选择单枪匹马是保护他最好是方式,他无需涉险证明些什么,对方就会将所有的危险荆棘替他消灭殆尽。
他也无需恼怒,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能安然无恙,对方付出的一切便都是做的无用功。
“三师父,我们走吧。”云嗣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我们去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他。”
三师父僵在原地,看着云嗣的单薄的背影逐渐将密道填满,昔日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孩长大了,长大的代价注定是惨烈的,会让你失去做小孩的一切,也包括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