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张真阳见状赶紧大声咳嗽提醒,拧了下徒弟的耳朵,这小姑娘虽然张了一脸无辜相,但说的话和处的地都十分可疑啊,死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忘形了。
“你们是昆仑的仙人。”
张真阳假咳里灌进一阵风雪,这下是真咳了。他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徒儿,想让他赶紧盘问一下。
但便宜徒儿根本没空理他,不仅没有盘问,还反手就给人把定身术解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人家小姑娘,亮得跟见到宝贝的贼似的。
只有少年知道他此时的心绪,原本以为自己一不小心害一个无辜的人送命了,现在这人好生生又出现在他眼前,该怎么形容,失而复得?但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反正,他很高兴就是了。
“你知道这里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徒儿忒不争气 ,张真阳只好自己上。
“我烧了。”
“那……那些人?”
“我杀的。”
“你,你怎么杀的?”
“用手,也用了武器。”
“你没受伤吧。”忽然插进来一句焦急的询问,少年目光在她身上仔细巡视了一圈。
还好,没有伤口。
张真阳深吸一口气,简直想封上这个便宜徒儿的嘴,还有眼睛,叫他乱讲话乱看!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杀了他们所有人,还放火烧了整个庄园?”
小江点头。
张真阳仔细瞅了瞅眼前的小姑娘,一只手搭到她头顶探她的灵根,咂摸了片刻,“是个好苗子。”
忽然感知到什么,他目光陡然凛冽起来,“可惜不入正道,竟跟魔厮混在一起!若你胆敢再敢肆意杀人,仙门绝不会放过你。”
“我只是和它做了场交易。”小江目光坦荡。
一个凡人有什么能和魔做交易的?
师徒二人都不禁疑惑。
少年蓦地想起血池里捞出来的人,他那个被岔开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你原来的身体……是换给魔了?”
见她低头不语,以为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少年安慰,“没事,现在这个也很好。”
“换躯?你竟能经受得起换躯之痛。”徒弟不知道,张真阳却是清楚知道换躯的活人要经受怎样的痛苦。
之所以这会是一直不被允许使用的邪术,就是因为要将魂体从肉身剥离,首先便是要在原本的肉身上生生造一个出口,让灵魂得以出入。清醒地看着肉身破开,再冷静的人也要发疯,有些无法承受此等痛苦的人第一步便痛到灵魂逸散也是有的。而后面魂体剥离的过程,就如同生生撕裂两块原本完美粘合的物体,漫长绵密的剥离过程,更是无处遁形的痛苦。
小江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惊讶,仿佛在说他怎么会知道。
这一眼张真阳自然明了,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啊。
他带着徒弟下山数月,本以为这次终于可以找出那些人以邪法修炼,作践凡人的证据,让其在仙门名声扫地,受仙盟惩戒。可偏偏半路杀出来个小姑娘,把他的计划都搅黄了。人家来复仇他无可厚非,无非手段残忍了些,但这种对自己都那么狠的人,对害她的人狠一点也可以理解。
他还能追究什么呢?只能怪老天对那个家族太过纵容偏爱。
“走吧小子,是时候回去了。”张真阳拍了拍徒弟,叹着气无奈转身。
少年一步三回头,颇有些恋恋不舍。
“等等!”
张真阳看着脚下拉着他衣摆的人。
“收我为徒。”
“不是,凭什么?”
“你说不准我再杀人,单凭自己,我做不到。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收我为徒。”
感情是他要是不收,她还要继续杀下去?
天尊,这世道真是变了。
张真阳第一次有种被人把剑压在脖子上逼着他收徒的感觉,他何曾这么窝囊过?
可又想到她异于常人的心性,还有她极佳的根骨,与其让世上多一个邪魔,不如多一个心存正念的昆仑修士。
于是张真阳决定就窝囊这一次,“你杀性太重,想要拜入昆仑,需抛弃前尘私事,秉从正直良善,不得介入世事。约法三章,你能做到?”
地上的人沉默了一阵。
“能。”
张真阳听到这句回应,便夺回自己的衣摆拍拍手走了,头也不曾回。
小江伏在地上不明所以。
所以,是被拒绝了吗?
少年跟在张真阳后面走了几步,发现小江一直没有跟上来,又小跑着回到她跟前。蹲下,目光灼灼。
“我叫温一盏。温酒的温,一盏酒的一盏。你叫什么名字?”
小江对上他亮亮的眼睛,“江渔火。”
“江水的江,渔猎的渔,火焰的火。”
剑眉星目的少年一手拿着剑,一手伸向小江,笑容热烈。
“和我走吧,小师妹。”
*
天色将明,风雪还未停歇。
一小队人马从平海郡城的长街上疾驰而过,马蹄下雪泥飞溅,直奔城郊。
到得庄园时,庄园已是一片被雪覆盖的废墟。
一人下马前去查看,其余人驻足在废墟前。
马儿似乎不愿停留,在原地焦躁不安。一只洁白骨感的手从厚重的斗篷中伸出来,安抚地拍了拍马背。
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对着马上一人抱拳:“回禀少主,负责交货的吴老四已被杀害,血池蛊虫连带灵髓……尽数被毁。”
侍从说得小心翼翼,却久久不见马上之人回应。上方传来低低的抽噎,侍从抬头,发现那人竟然在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人在马上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风帽随着他的动作悄然落下,抬头的瞬间,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来,凛冽风雪中,观之更盛春日云霞。
那人的桃花眼此时水光潋滟,他拂了拂眼角笑出来的泪,“哈哈哈……连老天也不帮他,哈哈哈……”
“老东西是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