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蠢的事情当然不是他做的。
不然只凭杨煜桁的一张纸,怎么可能让他亲侄子把剑落在他的头上。
季忆眯眼,对季昀峰的表情变化不落一瞬。但他观察得再细致也不敢确定季昀峰说的是真是假,毕竟这位可是在他面前演了八年,甚至更久。
他演技精湛呢!
可事情已经摆到明面上,当初是不是他对岑煊下的手对他们叔侄以后的对立没有半点影响,季昀峰没有必要说这个谎。所以如果不是季昀峰下死手,那是谁?
季忆突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在周若和赵春的订婚宴上,他遇到过周晨彤。当时周晨彤在打电话,他和简飞都听到周晨彤说,“你怎么让他过来了”——结合周晨彤之前来这疗养院的行踪,以及她和季昀峰的瓜葛,还真是轻而易举就能想到的答案。
季忆想明白了,不免一笑。
他果然还是太年轻。
当初怎么都不会把周晨彤嘴里的那个“他”算到季昀峰的头上。
季忆屏住怒意,表面依旧一派平静甚至带着笑意:“那我应该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大概现在还在给你包饺子呢。 ”
不知道被触到了哪根神经,季昀峰突然变了脸。他冷声给杨煜桁下逐客令:“你出去。”
杨煜桁不肯动,他板着脸坚定地站在季忆身边,比保镖还要尽职。季忆给他使了眼色,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等杨煜桁把门关上,季昀峰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现在一定很恨小叔,所以才带着他来示威,来恶心我。”
“他”指的是杨煜桁。
季忆闻言,扬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季昀峰继续道:“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把你放在他们眼皮底下,让你过得痛苦,你才不会有生命危险。”
“季家的仇得报,可当时季家连周姚杨三家任何一家的手指头都碰不得。我只能选择先和周家合作,周家是三家最弱的,我想从内部瓦解周家。”
季忆偏了偏脑袋,目光沉沉地看着季昀峰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份名单,至少在第一页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和项目名称。毫无疑问有Andrew·Jin的大名,杨煜桁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可我进去后才发现,周姚杨三家是完完全全地绑在一起,无论哪一家死另外两家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说着把文件递给季忆,“杨煜桁,姚韶岚都在这名单上,他们的名字出现得最频繁。”
这意思就是,他们两个人和周家的合作最多。
“你要相信他?”
“他”指的还是杨煜桁。
季昀峰把三页纸的文件递在季忆的眼前,他紧紧盯着季忆,迫切地希望季忆能听进他的解释。可季忆只瞄了一眼透明文件袋下的第一页,然后冷笑着将目光转移到他小叔的脸上,无论是眼神还是笑意都充满着讥诮和恨意。
“你觉得,把这东西拿出来,我就会相信你狗屁不通的解释吗?”
“季家怎么死的,你季昀峰不知道?”
“周家怎么做大的,你季昀峰不知道?”
“周晨彤为什么能在时初活到今天,你季昀峰不知道!?”季忆声音越说越大,之前的怒是憋着不是没有,他装作无所谓不过就是不想先破功让人看出他的底。但他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季昀峰还想让他相信所谓的“忍辱负重”“无奈”论,简直把他当傻子。
季昀峰看他发火,听他控诉暗示自己是害死季家的幕后黑手。他先是不吭一声,不可置信,然后眉心紧蹙一脸的受伤。他从床上下来,走到另一边放衣服的柜子前,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丢在季忆面前,“你看清楚!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杨煜桁当初接近你就是为了季家的钱!”
照片很模糊,但依旧能看清照片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站在门外的杨煜桁,另一个他没打过交道,但知道那是周荣凡的儿子周继昊。看他们的衣着行头还是青涩模样。
他们站在某处院子的角落里,温和的阳光穿过旁边的树枝,碎片般地落在他们的发丝,肩头和侧脸。杨瑜桁抱着周继昊,侧着头像在亲吻那人的侧脸又像在情人的耳边低低絮语。周继昊搂着他的腰,笑容灿烂,整个人都像被蜜罐泡过,眼里的爱意都溢出来了。
这张照片季忆从来没看到过。
季忆如刀锋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张泛黄的照片。他的心在慌,肉在跳,喉咙被无形的手掐得透不过气,照片上杨煜桁的高中校服晃眼得厉害,那件衣服像从照片里飘了出来想捂死他。
他攥紧拳头,无声地僵硬着转过头去不再去看。他将所有的猜想和痛苦都努力地压下去,埋在地下,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然后,他起身冷笑:“季昀峰,你何必旧事重提,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把季家的死归咎在杨煜桁身上?老调重弹,我都听腻了。”
季昀峰见他完全不听,也不问,气得冒火:“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
“他是谁重要吗?他是谁都改变不了你躺在疗养院的床上,操盘当初季家所剩的资金成为纵横淮城的Andrew·Jin!而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吃不饱穿不暖穷到没地方住,还只想着乞讨也要给你付医疗费!”
“这么多年,我以为是我引狼入室,我以为是季子为偷梁换柱,我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季家的继承人会联合外人窃取季家的财产!你很开心吗?你很得意吧,你得到了季家的所有吗?我的爷爷你的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你是不是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季昀峰听到他说这话,怒火暴涨:“你闭嘴!”
“你他妈才闭嘴!”
“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和扬炜杰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你就是和扬炜杰杨武他们一伙的。杨炜杰控制我,你控制杨炜杰,我就会永远活在你圈养之下,活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季忆说到这愈发激动愈发难以控制澎湃的情绪,他已经豁出去了,说得气喘吁吁,今天哪怕被季昀峰看清所有的底牌他也要把这些话骂出来。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像要炸开了似得,他脸上的肉四肢的肉也被激得颤抖,那种“要死”了感觉已经冲上他的脑门。
看着对面被他骂得无法反驳的季昀峰,他忽然就明白,这七年他以为自己过得生不如死,却原来还完全没有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哀莫大于心死。
他现在才算死了吧——
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只剩一个人。
以为的朋友,以为的亲人,以为的恋人,以为的失而复得都是骗局。
全是骗子!
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