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忆本来的行程计划里并没有加拿大。
这事过去这么久,他早没惦记了,因为他一直以为这个叫Dlimer的不过是爷爷帮助过的懂得感恩的其中一个好人罢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人说爷爷有话要和他说,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具冲击的。
季家出事后,爷爷便病倒了之后不久便去世。季忆把爷爷去世的事情算在自己头上,对他来说,季家出事是他引狼入室,爷爷身死他也是“凶手”之一。爷爷生病那几个月里,他很少和爷爷说话,一直是以前的一个老员工照顾爷爷。倒不是爷爷不想和他说话,而是他自己根本无法面对老人家,他不知道怎么和老人交代,不知道和老人说什么……
从温哥华国际机场出来后,立刻在附近找了酒店——季续跟着他飞来飞去,困得不行,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很幸运酒店除了被预定的房间,还剩最后一间。他匆忙登记就带着季续去睡觉。
但十几分钟后,那个人就发来消息:我已经在酒店大厅,如果方便,带着孩子下来跟我走。
看着手机里的几行字,季忆的眉心已经拧成绳。
他当然没有带孩子下去,他能来加拿大是出于骨子里对爷爷的愧疚,想获得安慰或是能够赎罪。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完全信任这个未曾蒙面的人。
季忆带着疑惑来到大厅,第一眼只看见各色拖着行李箱来来去去的人。这里毕竟离机场近一些,住满旅人也属于正常。
他并未见过Dlimer,之前一直以为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外,但经过上次电话,他有点不确定了,那人的国语非常好。
他站在大厅中央晃了一圈,直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季忆立刻转身,就看见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亚裔男性。
这人侧脸轮廓长得很好,削切得干干净净,眉眼立体,线条清晰,一双眼睛似乎自带眼线以为魅惑,但望进去却温柔得不可收拾。他蓄着微长的头发,非但没有助长他的阴柔,反而使他生出一股清冷高傲之感。只能说他整体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与他眼里透出的信息是不一样的。
Dlimer伸出手:“好久不见,季忆。”
好久不见?
季忆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人,眉心拧紧,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眼前这张面孔。可好久之后,他仍旧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Dlimer一笑,眼里射出光芒:“我啊,霍启政。”
季忆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年轻有为的男人,回忆如水一般自然而然地涌过——
他十七岁时已经和杨煜桁形影不离,甚至能用暧昧形容。
有一次,杨煜桁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来季家找他,一进门就拉着他的手腕不放,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无事发生地过去了。但他没想到,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却被一个佣人转述给了老爷子。
当天晚上,老爷子就把他喊到书房旁敲侧击。
他那时本就已经对杨煜桁怀了觊觎之心,索性顺水推舟和爷爷出了柜。他也考虑过爷爷这年纪能不能受得住,但此时不说,以后说情况恐怕更不妙。
老爷子知道后没说什么,没几天就给他安排见了一个男生。
那男生就是霍启政。
他当时还在上大学,是被想讨好季家的父母逼过来的。
显然爷爷在做了比较之后,他觉得霍启政更适合季忆,于是安排了这场不明不白的同性恋的相亲。
那天晚上他和老爷子大吵一架……后来再也没见过霍启政。
现在想来,怕是老爷子一直给他备着胎?
季忆被回忆和爷爷的“良苦用心”怔得愣在那儿半晌没说话,霍启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总算回神。
看见季忆发呆,霍启政感到一丝歉意:“对不起,之前一直没说明身份,是因为怕有心人从中作梗,但是没想到和你见面还是多有曲折。”
霍启政说出有心人的时候,季忆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杨煜桁。
这大概就是他之前和扬炜杰说过的,不信任的条件反射:“有心人?”
“杨煜桁。”
季忆才勉强挂上的浅浅笑意,瞬间被冲散。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霍启政看了眼手表:“回去再说,”他左右看看,“你孩子呢?”
季忆心里有了情绪,他知道这不爽的感觉来自哪里,无非就是霍启政在他和杨煜桁之间又划开了一道裂缝,他好不容易重拾的信任……这么一来,显得自己很蠢很天真。
但这些和霍启政并无关系,他压着心回道:“有什么话直说。”
霍启政:“事情比较复杂,你还是先跟我回去。”
“霍先生,我爷爷和你熟,但我跟你不熟,你一来就邀请我去你家,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季忆道。
霍启政愣了下,点点头笑道:“明白,可我觉得你跟我回去和住在这里差不多,因为这家酒店是我的。”
季忆怔住。
难怪,他一住进来就收到这人的消息,他甚至还知道他带着孩子。
霍启政见他没动静,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给季忆,那是一封手写信,季忆一下就能认出那是爷爷的字。
“季老先生就是怕你不信任我,特意留下这封手写信。”
季忆接过手机仔细看过,信的内容并不完整,但的的确确劝孙子要相信眼前这人。按着他的本意,他肯定没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人,但爷爷都做到这地步,他也不想再让老人家失望。
他把季续抱下来,和霍启政一起回到一处高级公寓小区。
第二天一早,霍启政带着特意去买的中餐出现在公寓门口。在国外,很少有正宗的中式早餐,季续已经馋很久了,等季忆发话,他立刻抱起椒盐花卷和豆浆跑去房间。
等客厅完全安静下来,霍启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盒子。
季忆打开盒子,里面是被折叠整齐的一份信件。纸色微微泛黄,只有折叠的痕迹告诉季忆,这份信件有了一定的年纪。
他打开信件时,不自禁地瞄了一眼霍启政。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要不断地看这封爷爷留下来的信,是怕自己忘记曾经的承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