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指着明熹:“她的衣裳被人弄脏了,我的,给她穿。”
“我的又又怎么这么善良呀?”林之溶笑眯眯地看向明熹,点了点头,“你好呀,我叫林之溶,是林风的娘亲,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呀?”
林、林之溶??
明熹手心开始出汗——在她寥寥无几的见闻里,她听过这个名字!
不止听过,她甚至知道,连今天这场雅会,都或多或少是为这个人举办的。
林之溶。
仙门的新任门主。
小小姐……
原来如此?!
“她是巫门的,她叫明……明?”林风抢着帮她回答,却忘了词。
“明熹。”明熹声如蚊蝇地答道。
“你好呀明熹,”林之溶和睦地笑了一下,“又又,她是你的新朋友吗?”
林风歪头:“新……朋友?”
林之溶默认了这件事:“既然又又交到了新朋友,那是不是应该带新朋友逛一逛仙门呀?”
林风眨巴眨巴眼睛。
林之溶摸了摸她的头:“又又先带朋友回家,拿一套新的衣服给朋友换上,然后又又再带朋友来雅会上吃东西,好不好?”
林风乖乖点头。
林之溶:“又又知道家里的新衣服放在哪里吧?”
林风又点头。
林之溶:“那就带朋友去吧?”
林风继续点头,拉着明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明熹手里本来就有汗,被那只软乎乎、暖融融的手一握,更是紧张得厉害。
等走到大小堪比巫门前堂的门主家的时候,明熹更是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她刚到巫门的时候,就已经惊讶于巫门房屋之大之精美,然而比其眼前这座宅院,却有些相形见绌。
林风全然未觉,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她娘亲交待给她的事。
她贴在明熹面前,比划了一下身高,得出结论:“我们一样大。”
“不是的,”明熹小声说,“我可能比你大,我六岁了。”
林风惊讶道:“我比你小两岁,但是我们一样高。”
“因、因为……”明熹虽然早熟,但终究也是个孩子,下意识地会在年龄、身高上逞强。
林风:“因为什么?”
“因……因为我小的时候在俗世,”明熹攥紧了临风给她的新衣服,小声说,“……吃不饱饭。从小就比同龄人更瘦更矮。
林风眼里的疑惑不少反增:“为什么吃不饱饭?我的饭经常吃不完,娘亲还会让我多吃呢。”
明熹头垂得更低了,有些后悔自己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你快换吧,”林风推着她到屏风后,“娘亲说,换衣服要在屏风后面换。等你换好衣服,我带你去吃东西,仙门有好多好多的饭。”
“我、我不饿的,”明熹辩解,“我在巫门吃饱了的……”
但解释无果。
林风听不进去,坚持认为她需要吃饭,就像她先前坚持认为明熹被打了、那些人需要道歉一样,怎么解释都没用。
于是等明熹换好衣服,林风就拉着她直奔雅会。
这么一来一回,就磨磨唧唧地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明熹和林风说了不少话,也逐渐对这个“小小姐”多了些了解,没那么紧张了。
比如,她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人不坏;看上去又轴又犟,但只要你能说服她,她就能听得进去。
林风拉着她直奔一处长桌,拿了两双竹筷,她一双,明熹一双。
明熹稍微垫脚,看到桌上摆了一排小碟子,每个碟子里装着一小卷面条。‘’
“吃吧。”林风看着她。
明熹知道,她这是在等自己吃。
她非要看到她吃东西不可,这件事怎么解释都没有,根本说服不了她。
明明只大了两岁,但明熹心里还是生出些觉得对方是“小孩子”的念头,有些无奈地顺着她,端了一小碟面条。
林风满意了,自己却没有端。
她垫着脚,把一只碗里的那一根空心菜拖了出来,拿手接着,像个兔子一样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完,又去拖另一碗面条里的空心菜。
长桌后面的仙忍了一阵,直到林风开始拖第六碗面条里的空心菜时,终于忍不住了:“小小姐,你要吃空心菜,我叫人专门煮一碗给你好不好?”
林风摇头:“我不要面条。”
仙:“没有,没有面条,就只有空心菜,我拿一碟空心菜给你好不好?这样你也不用去挑碟子里的菜了。”
林风置若罔闻,小小一团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把手里的空心菜吃完,又朝第七碗伸出了魔爪。
“诶……”明熹拦住她,把自己的碗举在她面前,“你先把我的这根吃了吧。”
林风眨了眨眼,没明白她的意思,想了半天,觉得明熹是不喜欢吃菜,于是点了点头,夹了她碗里的那根。
那仙松了口气。
明熹垫脚,发现长桌上一溜六个碟子里只有光秃秃的白面条,活像是一排秃头。
她见长桌后的仙面露难色,于是说:“可以麻烦您帮林风拿一碗菜来吗?这几碟面我可以帮她吃掉。”
“啊?没、没事,”那个仙受宠若惊,有些意外,掂量着这个孩子和林风的关系,“没关系,你想吃的话,拿有菜的就好,这几碗我们会撤下去。”
明熹还欲说话,衣袖却被扯了扯。
“你还饿吗?”林风问,“不饿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吧!”
“……马上就好。”明熹端着还没吃开始动的面条,找了个地方蹲着。
林风也跟着她蹲着。
两人一起蜷在长桌的帷布旁,像是在偷偷做什么事。
明熹吃完,又犹豫片刻,拿了几块看上去比较好吃的点心,这才跟着林风离开。
她偷偷看林风的神色,想知道她有没有因为她这个“不合时宜”、“穷酸气”的举动而嘲笑她。
但是没有。
林风表情一切如常。
就像她在人来人往的雅会上拖走六个面碗里的青菜一样如常。
“……”
明熹低头掩饰自己抿起的嘴角,莫名其妙地有点开心。
接下来,林风果然一板一眼地照着她母亲的话,带着她逛仙境。
“这个——这个是花台,一年中永远会摆着各种不一样的花。”
“那个,你看到远处那些又高又矮的台子了吗?那些是修法的地方,到时候我也会去那里和别人打架哦。”
“这里是喝茶的地方……嗯,就是娘亲她们有时候会一起来这里喝茶。不是开大集会哦,集会的地方在那边,是她们自己要来这里喝茶的。”
明熹原本只是想着来配合她,但是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成熟”程度,她逛着逛着,也起了一些兴致,高兴地和林风聊的有来有回。
“那儿呢?那个四面环水、架得高高的地方,”小明熹问,“那是什么地方?虽然看上去很漂亮,但下面都是水,如果住在里面,不会很冷吗?”
“那是神女殿呀。”小林风说。
小明熹:“神女殿?那难道也有‘神女’吗?”
林风:“本来是有的,但现在没有啦,母亲说神女没有用,就不让选神女啦。”
明熹还想追问,却被林风拽着爬上了一段高高的阶梯。
仙境喜爱用白玉建造扶栏阶梯,虽说白玉处处可见,但此地的玉石却显而易见地比别处更为莹润,玉石上还缀着用法术造成的红绸,两相搭配,不但不显俗气,反而更令人眼前一亮。
明熹立即被吸引了注意:“这又是什么地方?”
“是……”林风人还没有三五阶玉梯高,爬楼梯爬得直喘气,“是、是道侣成亲的地方。”
待爬上去,明熹走到中央的檀木案几前,好奇地看着案几上的红纸与玉章:“这些东西就摆在这里,都不收起来的吗?”
林风气喘吁吁地慢她一步,现在才慢腾腾地走过来。
她摆弄了一阵玉章,然后抓过明熹的手,在她手背上盖了一下。
盖完,两人脑袋凑到一起看。
“好像没有颜色了。”明熹说。
“有呀。”林风给自己手背上也盖了一个,又扯了一张红纸,“砰砰”得往上一阵盖。
明熹趴在案边:“林风,红纸是这样用的吗?”
林风:“那怎么用?”
明熹:“嗯……我记得凡间会用这个写名字,还有八字……八字,就是生辰……”
林风手上沾了红色的印泥,在红纸上蹭了蹭,却没蹭上;又用印章刮,也刮不出痕迹。
她于是噔噔地跑去旁边挂满红绸的树上掰了一根树枝,用树枝在红纸上写画,终于刻出了字迹。
案几太高,她干脆把纸放在地上,整个人趴着写,一笔一划地刻上了“林风”二字。
“我会写我的名字哦。”林风抬头看,“你会写你的吗?”
明熹不甘示弱,飞快答道:“我当然会。”
说罢,也学着林风,在红纸上写下了名字。
“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大一坨?”林风把红纸举起来,对着天光来回看。
“那你的名字只有这么几划?”明熹指着“风”字,“刻得不清楚,看上去像‘又’。”
林风忙趴下补刻了几下。
明熹也坐在地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字,突然想起什么:“那个……你的母亲,她为什么叫你又又?这是你的小名吗?”
“就是因为这个呀。”林风刻得专心,含糊答道,“有一次写名字写错了,娘亲问我为什么要叫‘林又’,之后我就叫又又了。”
明熹:“那我可以……”
“好了好了。”林风一骨碌爬起来。
明熹:“什么好了?”
“刻好了。”林风拉着她转向那棵树,“然后,我们要拜拜——拜呀,快和我一起拜。”
明熹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跟着她拜了一圈,先是对着树,然后又对着某一个毫无规律的方向,然后两个人又互拜。
拜完,她才反应过来:“你是在拜堂成亲吗?”
“是呀。你不想和我一起拜吗?”林风垂着下巴,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难道你不喜欢和我一起玩吗?”
“没、没有,”明熹连连摇手,因为急于解释,一时顾不上别扭,“怎么会?我喜欢和你一起玩……”
林风脸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唰”得收走了,她高兴地拉着明熹的袖子:“还有、还有要一起喝水——”
“是、是酒,不是水。”明熹拉住林风,不让她走,“不能喝酒的。”
林风呆愣片刻,似乎是在想酒是什么,又为什么不能喝,但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于是问:“那怎么办?”
明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包着的糕点——正是刚才从雅会上顺的。
“这个,”明熹拿了一块给她,“我们吃这个好不好?吃和喝,都一样。”
林风觉得有道理,拿糕点和明熹手上那块碰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露出惊讶表情:“甜的。”
明熹奇怪道:“这是仙门的糕点,你没有吃过吗?”
林风:“娘亲以前拿药和糕点一起给我吃,我一直以为是苦的。”
两人团在最高的那层阶梯上,一口一口地分吃掉了小手帕里的所有糕点。
仙境虽然建在虚空中,但仍然受日月光线照拂,两人四处闲逛了半日,时辰已近日暮,天边染上了温暖的火光霞色。
林风还想继续逛,但在明熹的劝说下,还是慢慢地走回了雅会。
走进雅会后,林风又跑去拿糕点,明熹就在原地等她。
这时,一阵有些耳熟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是林之溶。
和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你知不知道今天那孩子做了什么?她竟然让滢一她们排着队给巫门那个孩子道歉……”
明熹心里一突,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那个女子继续说:
“是,滢一她们确实做的不对。但我想说的是,她们竟然因为林风的一句话,就真的乖乖照做。她们如果是真心也就罢了,但她们为什么会照做,你我心知肚明,她们怕林风,是因为你的权势……这样对孩子不好。”
林之溶叹了一声:“我何尝不知……但是早一两年我没做门主时,也不见又又和她们玩在一块啊。一直以来,她们并没有对又又不好,但不知为何,又又就是融不进去,整日缩在屋中……如今我也不强求,孩子还小,将来的事,就顺其自然吧。但总而言之,有我一日,我就会护她一日。她会长大的,哪怕她永远是这副样子,我也能护她一辈子。”
那个女子又说:“你真是……对了还有,我说了多少次,你多少管管,不要让别人叫她‘小小姐’,仙门上上下下把她叫得这么矜贵,是什么好事吗?……你是不知道,今天她跑去清汤面那儿,筷子直接伸进那些碗里,专挑里面的青菜吃,守在那儿的人想要阻止,但又不敢斥责……”
林之溶面露惊喜:“真的?她肯主动吃东西了?”
“……”
那个女子:“师、姐!”
林之溶沉默片刻,又笑了笑:“你说的我都知道,她做的不对,我会好好跟她说。但与人交际的那些繁琐道理,她还小,我情愿慢慢来,不急的。”
“行行。这些就算了……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和那个巫门的小崽子跑去连理阁了!”
林之溶:“我知道啊,就是我让她带着朋友去逛逛的。”
那个女子脸色瞬息万变:“……那、那你知不知道她俩还拜堂成亲了?”
林之溶一愣,“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她俩又是用喜纸写名字,又是拜古树拜高堂还对拜——高堂是朝着雅会的方向拜的因为你在雅会!这还没完,她俩还用糯米糕当交杯酒……”
林之溶又惊喜道:“又又还吃了糯米糕?”
那个女子已经不想说任何话了:“……”
“好了好了,顺顺气。”林之溶拍了拍她的背,“这么小的崽子,闹着玩罢了,谁小时候没玩过家家呢?当不得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女子沉默片刻:“是啊……我俩也玩过,你现在不还是一样和别……”
“娘亲娘亲!”
那个女子话音顿住了。
林之溶追问:“和什么?”
那个女子却没再回答。
林风像团白色的球一样朝林之溶滚了过来。
林之溶蹲下,将女儿接了个满怀:“又又今天怎么这么乖啊?又是自己吃了东西,又交到了新朋友,我的又又怎么这么厉害呢?”
林风手上还沾着糕点渣,无意识地在林之溶肩膀上蹭了蹭,转身找明熹的身影。
明熹规规矩矩地挪了过来。
林风揪着林之溶的袖子,软声说:“娘亲娘亲,我能不能让明熹在我家住下呀?”
“当然可以。”林之溶答应的很快,“但又又还没问别人答不答应呢?”
林风看向明熹,后者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但巫门……”
“没关系,”林之溶牵起明熹,一手拉着一个,“只要你想住在仙门,你长辈那边我帮你说,她们会同意的。”
林风高兴得蹦跳了两下,余光却看到了身后的人:“娘亲娘亲,何师姨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林之溶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回头笑了一下:“之惕,天色有些晚了,我先带她们回去,一炷香内回来,雅会上先劳烦你照应着。”
“……”
林风没听到方才那场对话,但明熹是听到了的。
她听出那位何师姨似乎话里话外对自己有些意见,有些忐忑地往回望了一眼,却半途隔着林之溶,和林风对视上了。
目光就这么被截了胡。
林风似乎非常开心,高兴得脸蛋粉扑扑的。
并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朝她亮晶晶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