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困柳失笑:“我不知,应是很少见的。”
修行之人只靠修炼来提升寿命上限,但依旧会老会死,除非渡劫飞升,一跃成了神仙。
——不过哪怕是神仙,也终有陨落的一天罢。
“也是。之前那什么道观称顺心如意,我许了这么个愿,眼上还是多了褶子,”店家摸摸眼角,叹息,“可惜那家的小妞儿,真信了邪,诚心跑去那没人林子找什么还魂草,这下可遭了大罪。”
晏困柳搅着圆子,疑惑:“还魂草?”
店家点点头:“小妞从那观里求来的指示,这个更神呢,说是能起死回生嘞。”
“她要拿那还魂草救谁?”
“这我也不清楚,”店家扇子敲了敲手心,“不过我猜啊,应是她那死胎。”
这镇子的人都知道,黄小妞不知同哪个狂徒私通,未婚便大了肚子,生下来的孩子还是个天生痨病的,没活过几日就夭折了。
“从没了那孩子起,这人就有点不对劲了,如今……”店家说着,不禁摇首,“罢了,也是可怜,就小妞儿看男人的眼光太差,那贱男人不知跑到那逍遥去了。”
店家在这镇子开酒楼,人流来往,她也是个好信儿的人,手里消息灵通得很,见眼前小公子没架子好说话,长得还赏心悦目,镇里那豆腐西施都没这人水灵,她爱看得不行,便从镇西头讲到东头,说了个酣畅淋漓。
晏困柳听得入神,碗里的圆子不知不觉见底,直到有人喊道:
“林娘,别唠啦,该看账了。”
店家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头:“行,这就来。公子有什么要的,喊人就行啊。”
“……嗯。”
晏困柳迟钝地点下头,这才觉得头晕,心跳声膨到了耳膜里。
他顿了顿,看向碗中剩了两三个的圆子,心生不妙,问道:
“打扰,这是什么圆子?”
“啊,”匆匆路过的小厮止住脚,瞟了眼桌上,“这是本店招牌,酒酿圆子。”
“……”
坏了。
他来时在楼上换了身衣服,忘了拿药。
晏困柳抬手撑着头,呼吸渐紧,瓦猫叫了声,脑袋蹭上他的小臂,铜黄的眼珠转过来,盯着他。
他缓过一阵晕,扶住桌沿,想站起再喊人,脚却率先一软。
这刹那,腰间突然横上一道稳健力量,将他捞住。
裴无心没料到甫一踏进酒楼便见这危险一幕,反应过来时臂间,他垂眼便能看到乌发中冒出的红耳尖,一只浸汗的手忽地抓住他的袖子,喘息道:“多谢,帮我去二楼拿下药……就在榻上那件外袍下面,你翻一翻,是一个小盒子……”
裴无心鼻翼轻动,顿了顿:
“好。”
一时间,说着好的裴无心仿佛被割成两半,一半清醒无比,另一半念头纷杂,被强行挤压进一个再狭小不过的匣子中。
……他闻到了。香气。还有不禁一握的腰身,太瘦了,可瞧过去又很好看。
裴无心不知自己怎么上楼的,亦不知怎么下来的,他未曾停留,但楼上房间的每处角落都映在了他的眼底,久久未消散。
其实厢房摆设都相差不多,唯一不过榻上散落着青年晌午才穿过的衣裳,绶带垂到地上,香囊玉佩静静地躺在一旁,陷入稍显粗糙的床褥中。
手上残留擦过它们时的柔软触感。同摸向青年脉搏时的温热重叠,细微鼓动着,能烫了鉴心池最寒的水。
酒酿圆子的醪糟连小孩尝了都难醉,喝下一小碗吃了药便不是大问题。
晏困柳趴在桌上,似是嘀咕一句没事,撑着问了句:“其他人呢?”
“他们在路上。”
黄小妞魔怔已解,但人经此磨难身体元气大伤,可撑多久难说。至于其余人本就分了密林道观两路,裴无心因将外袍披给了当时衣衫褴褛的小妞,回来得早了一步。
晏困柳很轻地嗯了声,下巴垫在胳膊上,眼睫沉沉阖上,于酒韵颊侧蒙上两扇阴影,呼吸逐渐均匀。
“……”
窗外隐有蛐蛐鸣叫,桌上烛光摇曳,裴无心坐在此处,静静看着对面毫无防备的人,自脊骨第三节无声刺痛。
他素来不敢对上那双天生含情的眼,自论道会之后,仿佛一触便克了他写进名字的道,如今,眼前人无知无觉地陷入熟睡,他像解了某种自缚其身的禁制,目光细细描过这张面庞的每处,脑中灰旧的画面模糊闪过,却无一被唤醒。
至少,眼前这一幕会让他感到难言的庆幸。或许他方才应回来得再快些。
夜风自窗隙中钻出,打着小小的旋儿,吹拂起垂落肩上的单薄发带——这是晏困柳在路上随手买的,在回山途中他发带总用一条丢一条,所以干脆一次买了一捆,不似在巽风小院和晏府的精致,没有独特扎染或纹绣金银相饰,就普普通通、一水的素白。
裴无心眸光轻动,手指蜷了蜷,不自觉地抬起探去。
微凉发带方入指间,一道声音却兀然传来,打断这静谧氛围:
“你在做什么?”
裴净台恍若惊醒地收回手,喉结半滚,转头对上立于门口酒架前的仇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