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进来吧。”温亭将人带进一处厢房。
厢房在寺院边角极幽静偏僻的地方,轻易不会被发现。
季从舟抱着小姑娘走进去。房间是熟悉的“温氏风格”,一床一柜一桌一椅,空荡荡的,即便角落里的小火炉孜孜不倦地燃着,也化不开屋内的冷清。
温亭示意季从舟将人放到塌上。
颠沛太久的小姑娘难得遇到可以信任的人,即便是昏迷着,一只手也死死攥着季从舟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么大点的小孩柔骨骼柔软,季从舟连抱着都不敢用力,更别说下力气去掰开她的手了。
温亭净了手,又虚贴在小火炉边暖了暖,一转身,对上季从舟苦兮兮的脸。
“……她不松手。”几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季从舟黔驴技穷,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温亭,“温兄……”
“……”
温兄也无计可施。
沉默两息,温亭视而不见地走过去,伸出两指贴了贴小姑娘的额头,又在她的手腕上按了片刻。
“怎么样?”季从舟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
温亭:“惊惧引起的昏厥,还有一点低热。”
季从舟顿时如临大敌:“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馆里住几天?或者请大夫……”
“不用担心。”温亭语气温和,“我煎一帖退热的药,让她服下,睡一觉发发汗就好。”
季从舟这才松了口气。
怀里的小孩儿放不下,季从舟只能认命地抱着。右边的手臂僵硬了,便换左边的托着。坐得累了,便起身在屋里打转。动作温柔,偶尔晃动似乎让小姑娘睡得更安稳,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季从舟无所事事地凑到温亭旁边。
“汤药还得半个时辰。”温亭举着小扇专心伺候火候。
“不着急。”季从舟坦白,“我就是有些无聊。”
眉目疏朗的少年仍存着几分稚气,明明方才还叫苦连天手足无措,此刻却已经有模有样的哄着小孩儿,乍一看,有种莫名的和谐。
温亭眼底染上几分笑意:“季公子很会照顾小孩。”
“情势所迫啊!”季从舟很是忧愁,“我提心吊胆的,就怕没抱稳摔了她。”
“这么讨喜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父母这么狠心,把人扔到寺庙里流浪。”季从舟唏嘘不已。
温亭:“听住持说,她家里好似生了些变故,是一位老嬷嬷把她托付给寺院的。”
季从舟意外:“温兄也见过她?”
“我住在此处,跟她有过几面之缘。”温亭缓声道,“不过小姑娘的警惕心很高,不肯接近生人,轻易也寻不到踪迹。”
季从舟想到方才那拨凶神恶煞的仆役:“警惕心高点也是好事儿。”
药炉到了火候,热气徐徐上涌。
季从舟顾及不到脚下的地方,晃着小姑娘无知无觉地凑过去。
温亭眼明手快地伸手挡了挡:“小心烫。”
季从舟忙不迭后退两步避开。
温亭用粗布隔热,熟练地滤出些药汤,又少加了些清水,扣好盖子继续煎煮。趁着这个空隙,又打理起一旁的药材,娴熟地归类、研磨。
“温兄是大夫吗?”季从舟按耐不住好奇心。
温亭:“略通些医理罢了。”
“这么多的药材……”季从舟有些茫然,看着温亭单薄的身躯,想着他又怕冷,又咳嗽,忍不住试探,“可是温兄你的……”
“山上寒气重,近来有些着凉。”温亭淡声解释。
察觉到温亭不愿多说,季从舟体贴地不再发问。
草药的味道顺着雾气弥漫在房间里。
汤药熬好的时候,小姑娘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醒的缘故,小姑娘剔透的眼珠里尽是懵懂,看清陌生的环境,霎时防备起来,本能地伸手推拒。
“你醒啦?”季从舟一喜,如释重负地蹲下,把人放到椅子上坐稳,“正巧汤药也好了。”他从温亭手中接过药碗,“不烫,自己喝可以吗?”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季从舟耐心地跟她解释:“这是药,喝下去就不会晕倒了。”
看小姑娘仍有防备,季从舟指了指自己和温亭:“还记得吗?方才是我们救了你。这是治病的药,对你身体好的。”
小姑娘眼珠动了动,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手却依然垂在身体两侧,没有动静。
“……喂你?”季从舟试探着问。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
季从舟握着汤匙,为难地舀起满满一勺汤药。大人用的汤匙,比小姑娘的嘴都大,季从舟送汤药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我、我实在是不会。”季从舟哭丧着脸,一转身把药碗塞到温亭手里,“温兄,拜托了!”
塞好,后退一步,认真地给他作了个揖。
温亭:“……”
药碗一脱手,季从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舒一口气。
“……”
温亭只好蹲下身,略勺起汤药,送到小姑娘的嘴边。
方才还用眨眼默认自己可以喝药的小姑娘,此刻紧抿着唇,不肯松口。
季从舟语重心长:“我们不是商量好要喝药的吗?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小姑娘盯着他。
季从舟盯回去。
温亭也不在意被拒绝,退到一旁:“看来只能劳烦季公子了。”
才脱手的药碗再度被放回手里。
季公子不信邪,学着温亭的手法舀了不到半勺汤药,边送过去,边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孩儿还小,定然怕苦——”
“苦”字尾音还没落。
半勺汤药已经被小姑娘痛痛快快地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