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桑语急急地开口,“公主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阿芷,她隶属于君上,是君上的子民。公主您是君上的妹妹,这岂是‘过问’?分明是应尽之分!”
文嬴轻嗤了一声,“依你所言,本公主应该遣人去将君上请来定夺啰?”
桑语只当听不明白,抿了抿唇,“阿芷气若游丝,恐难支撑到君驾亲临。”她退后半步,伏跪叩首,恳切道:“公主,求您垂怜!”
文嬴眸光流转,望向一旁瑟缩着的寺人,“尔等且回去告诉长安君,这个宫人的命,本公主要了。”她微微侧了侧头,示意身后的两名绿衣宫人将阿芷从地上扶起。
采采默默上前,从绿衣宫人的手中接过阿芷,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她做支撑。
寺人们听闻公主发话,哪敢不从。他们低垂着脑袋,虽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却一步一步缓缓倒退着,慢慢离开此地。一时间,原先的嘈杂喧闹全然消失,四周再度归于一片寂静。
文嬴俯身,抬手在桑语肩上轻拍了一下。
桑语会意,起身后抱拳一揖,恭敬地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文嬴眯起眼,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
“昭昭。”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桑语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应是。
文嬴亦是微微颔首,轻声说了句“不错”,便施施然离去了。
这时有暮鼓声骤起,震得寒鸦惊飞,掠过枯槁的梧桐树。
酉时时分,停了的雪又下了起来,扯棉撕絮般地落着。天气实在冻人,不当值的宫人们都躲进小屋里去了,永巷里空荡荡的,只有妘儿一人的身影,在不停地来回踱步,偶尔驻足眺望。
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昭昭“虎口夺食”的传闻早已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六宫上下。妘儿一下值,便提心吊胆地匆匆赶回永巷,她浑身都在颤抖,倒分不清是冻得,还是吓得。
三道交叠的身影在雪帘之中若隐若现,妘儿高悬的心总算落了地,松了一口气。
她疾步迎了上去,然而,就在目光触及到阿芷面容的刹那,踉跄着顿住了。
妘儿与阿芷是同年进宫的,因着这份缘分,平日里虽不算熟稔,倒也有几分点头之交的情分。如今眼看着阿芷像死人般地耷拉着脑袋,妘儿的眼角倏然滚落了一滴泪。
“妘儿,别愣着了,快去开门。”桑语的语速有些着急,“我们得把阿芷扶到我们屋子里去,救人救到底!这种棘手的事,别人未必敢接手,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好!”妘儿慌忙用袖口抹了把脸,转身疾趋几步,推开了一扇房门。
永巷幽深得仿若见不到尽头,居住于此的宫人们大多挤在狭小简陋的房间中,往往三四个人共处一室。房间的空间虽局促逼仄,可屋内的一切却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似是这些宫人在这四方天地中,唯一能握住的体面。
三人合力将阿芷扶躺在最靠里的榻上。妘儿顾不得歇口气,迅速转身端来一盆热水,麻利地脱下鞋,坐在榻沿。她用帕子蘸着热水,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拭去阿芷脸上的血迹。
屋子里虽拢了火盆,可依旧冷得厉害,阿芷浑身哆哆嗦嗦地打着寒战。采采另抱了一床新被褥,轻手轻脚地盖在阿芷的身上。
桑语伸手探向阿芷的额头,触手之处仍是滚烫一片。她急忙用帕子浸湿凉水,拧干后敷在阿芷的额头,盼望着能为她降降温,缓解些许痛苦。
“这般下去可不行,这又是伤又是病的,得请大夫来瞧瞧!不然的话,我真怕她会就此一睡不醒。”
桑语自顾自地说着话。采采与妘儿对视了一眼,妘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泛红,“我们这般微贱之人,怎么可能请得动太医啊。”
“是啊,能抗过去,是命,抗不过去,也是命。”采采低头看着阿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声音中满是悲戚,“到最后,不过是破席一卷,无名无姓,悄无声息地没了,这……便是我们这些人的命。”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桑语同样默了会儿,才故作轻松地开口道,“什么我们这些人,他们这些人的!大家都是人,一个鼻子,两只眼,都该好好活着。”
“再说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所当为。我去求太医救命,必定有人不会坐视不管。你们且等我的好消息吧!”
桑语边说着,边伸手拉开了房门。
采采并不像桑语那般乐观,眉梢眼角隐隐透着几分担忧,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天色已晚,外面的路又滑,你可得走慢些,千万仔细脚下,千万别摔着了,万事小心为上。”
“记住啦。”桑语比了个OK 手势,接着反手轻轻一带,将房门稳稳关上。
待妘儿取下挂在墙边的斗笠,匆匆追出去时,永巷里已经不见桑语的踪影。无奈之下,妘儿只得转身折回屋内。刚一进屋,便瞧见采采双手合十,紧闭双眼,正在默默祷告着什么。
妘儿侧耳听了听,隐隐约约只听见“老天保佑”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