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离宫后,父皇渐疏圣宠,皇后亦冷眼相待。久而久之,她宫里的宫女、嬷嬷渐生轻慢之心,动辄打骂折辱,日甚一日。
兄弟姐妹们更是无人与她亲近,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直到一日,她在御花园中遭大姐、二姐欺凌,惶惶无措时,忽见一少年立于长廊之下,朝她缓缓走来。
后宫之中,除了几位皇兄,她从未见过这般与她年岁相仿之人。
四目相对,她心头一颤,带着满面泪痕,仓惶逃开。
……
她在庭院中种满了母妃最爱的花木,期盼有朝一日母妃能带她离开这华丽的牢笼。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终是明白母妃再不会归来。
当她渐渐明白无论如何讨好都换不来半分怜爱,从此闭门不出,将这座冷清的宫殿当作提前修筑好的坟墓,要囚住她往后十数载的光阴。
百无聊赖之际,她拾起书卷,学会了识文断字,更从母妃遗留的书稿里,窥见了制香的门径。
可恨那些嬷嬷们层层盘剥,每月到手的月银,已所剩无几,连饱腹都难。
她想,若能制得几味好香,或可托人带出宫去换些银钱,或可……保护自己不再任人践踏。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院子里,隔三差五会出现一些碎银子,起初她以为是遇见了活神仙,日日对着虚空拜了又拜,每到月明星稀,便躲在窗后屏息静候,可始终没能见到那位“神仙”。
她心想要报答这份恩情,是以每回制成了新香,会赠他一些,就放在他放碎银的地方,可惜她素日不擅女红,勉强缝了香包,针脚歪歪扭扭,不忍直视,却满是拳拳谢意。
凛冬后,那人再未出现。
唯有自己的廊下新悬了一串铜鹤风铃,在春风中叮咚作响。
恰在此时婉嫔娘娘诞下双生子,父皇龙颜大悦,她那点稀薄的存在感也被新生的皇子夺去,更受冷落。
皇后终是容不下她,也是在这个时候对她起了杀心,暗中买通她宫中的嬷嬷,指使她们在自己的香炉中下药,不过月余,她便神思恍惚,惊悸难眠,患上了“癫证”。
那些宫人得了授意,连请太医的帖子都扣下了,任她在深宫里自生自灭。
三年后新岁,她高烧不退,太后娘娘闻得此事勃然大怒,斥责了皇后,请了太医前来为她诊治,醒后便丢失了这段记忆。
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她与“盈袖香居”渐渐有了往来,其实细想来,若非前世慕容津渡主动护她周全,以她的手段,也能对付那几个老虔婆。
只是这深宫似海,有人先递来一根浮木,又立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因着这份护佑,她想让慕容津渡带她离开皇宫,哪怕粗茶淡饭,也好过在这吃人的宫墙里熬尽余生。
没成想,最终等她的是背叛与死亡。
宋楚惜猛地从梦中惊醒,怔怔望着窗棂外刺目的天光,指尖攥紧锦被,张了张口,唤了一声“翠羽”,嗓音沙哑混着浓重的鼻音。
“殿下,您可总算醒了。”
翠羽端着水盆匆匆进来,见她拥衾而坐,眼角犹带泪痕,不由问道:“殿下可是梦魇了?”
“我昏睡了多久?”宋楚惜摇了摇头,伸手掩住了刺目的天光。
心中暗自思忖,这梦中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所有的线索都是指引她,让她知道当年在暗中帮助她的人。
能够自由出入后宫,年岁相仿的儿郎,离京三载的行迹,请得动太后垂怜的分量。
除了鹤骠骑将军的遗孤,这偌大的皇宫里,还能有谁呢。
她早就欠了他很多。
“殿下昏睡了五日,可把奴婢急坏了。”翠羽边说着边伺候宋楚惜起身洗漱,指尖轻颤着替宋楚惜披上衣裳。
“对了殿下,沈大人前日曾来探访,但那时殿下高烧未退,奴婢只得请大人先回,现下他就在正堂等候。”
宋楚惜清了下嗓子,略带迟疑道:“哪个沈大人?”
“皇城司的沈确大人。”
他来做什么?
宋楚惜微微颔首,梳洗完毕后,动身往正堂走。
穿过回廊,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她抬眼望去,只见正堂下负手而立着位玄色锦袍男子,腰间悬挂着金色皇城司腰牌。
“微臣参见三公主。”沈确见到宋楚惜,躬身作揖说道。
宋楚惜定了定神,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走到沈确身侧顿了顿,淡定说道:“沈大人,等候多时了吧。”
她径直往主位上一坐,抬手示意沈确落座,并吩咐道:“来人,上茶。”
“微臣今日来,是有件事想告诉殿下,只是不知殿下可愿一听?”
“沈大人但说无妨。”
宋楚惜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心,她刚褪病容,眼下犹有青黑,瞧着比往日更添几分清瘦。
“鹤大人今晨授封官职后,准备启程前往边关了。”沈确抬眼时,目光似有深意。
“微臣听闻此次去镇守西南边防,怕是三年五载回不得京。”
宋楚惜挑了挑眉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沈确,轻笑道:“沈大人消息倒是灵通,不过鹤将军镇守边关,乃朝廷公事,我一介女流,如何挂心得这些?”
“是微臣多嘴了,微臣只道殿下与鹤将军曾有旧谊,念着故人远行,特前来告知。”
“此事我知道了,多谢沈大人特来相告。皇城司日理万机,不必在琐事上浪费功夫。”
宋楚惜话音刚落,侍女将茶盏刚刚端上,冷不丁听见主子冷硬的话语中有送客的意思,手一抖,茶盏重重磕在沈确身侧的桌上。
沈确却似浑然不觉,接着说道:“微臣来时瞧见鹤大人的车驾往城门口去了,不知道这会有没有出城。”
言罢,他瞧见宋楚惜神色不变,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声音极淡,“西南苦寒,望鹤将军多珍重。”
沈确忽的低笑一声,起身向宋楚惜致歉:“殿下安心养病,微臣这就告退。”
说罢拂袖起身,腰间皇城司腰牌随动作轻晃,在门槛处投下一道光。
待那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宋楚惜的身子岿然一松,她忽然开口道:“翠羽,去把那串风铃摘了。”
“是。”
翠羽望着宋楚惜鬓边微乱的发丝,将她这连日来的情状看得分明,她不敢多问,心知此物非同寻常,命家丁将其取下后,以锦缎包裹,存回了库房木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