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终于抬眼,穆景煜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温老爷宠爱女儿,将此女当嫡亲孙女养在府内。可惜温老爷去后,家业被叔伯瓜分,温小姐郁郁而终。临死前将此女生世告知,这女娘就带着一个丫头去万州寻父,可惜刚出岭州,便病发身亡。”
“然后呢?”祈棠扬起脖颈,神色平静,毫无温色的冷寂眼眸被浓睫掩盖,注视着穆景煜。
他慢条斯理地绕到她身后,双手撑在桌沿,将她困在胸前。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去赵府,顶替温盼兮。”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祈棠本能地侧身躲避,却正对上穆景煜近在咫尺的脸。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见他眸中自己的倒影,清澈如许。半晌,穆景煜扬起嘴角,轻咳一声:“白芍姑娘准备在本公子怀里待多久?”
祈棠两颊顿时泛起恼怒的绯红,月光下的脸庞像被煮熟的白虾,一直红到耳根。她猛地推开穆景煜,连退数步,直到与他拉开距离,才强作镇定地示意他继续。
穆景煜哂笑,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叠纸笺,随手搁在案几上:“这里是岭州温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仔细看看。”
祈棠拿过纸,粗略的翻看了一遍,心道:在穆府她只是各奴婢,若有官小姐身份的加持,行事自然会方便许多。“温小姐死后,岭州那边无人过问吗?”
“温家那两位得了家财,哪里会再去管这父不详的小女娘。”穆景煜神色玩味,“你大可放心,当年温老爷未免家丑外扬,这女娘并未入族谱。”
未入族谱,意味着世上并无此人。祈棠暗忖,这倒是个绝佳的替身。穆景煜将假死计划娓娓道来:如何离府,何人接应,事无巨细。祈棠侧耳倾听,不时点头。
中秋佳节来临,穆府张灯结彩。府门前,大红灯笼随风轻晃,投下摇曳的光影。庭院中戏台高筑,案几上摆满了精致的茶点。穆家族人齐聚一堂,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
祈棠随石燕走到后门巷子,迎接贵客。人来人往间,巷尾冲出一匹惊马,直冲二人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祈棠猛然推开石燕,自己却被马蹄卷入,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恰逢穆言回府,见状立即抱起她跃上马车,疾驰出府医治。。
两日后,穆言将白芍重伤不治的消息带回穆府,一个下人的离世,在穆府激不起任何涟漪。除了石燕和白芍外,其余人皆漠不关心,仿佛这不过是中秋宴上的一段小小插曲。
皇陵所在的龙湾州,在群山环抱之中的丁家村,祈棠被安置在一户不起眼的农家。村子不大,但环境清幽。此处院落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院内,一株老树静静伫立,枝叶茂盛,青砖黑瓦,简朴结实。
一位年迈的哑婆婆陪着她,温盼兮的箱笼包袱一应俱全。这日,哑婆婆领来一个小女娘,那女娘一见祈棠,便激动得又哭又笑,口中不住喊着“小姐”。祈棠蹙眉,暗想这姑娘未免入戏太深。
女娘名叫秋雁,她端来一盆水,手持葫芦,小心翼翼地将其中黏稠汁液倒在掌心,轻柔地涂抹在祈棠脸上的疤痕上,不多时,疤痕逐渐消失,露出了她疤痕下白皙的肌肤。
在她的巧手下,祈棠的容颜逐渐显现。镜中女子五官如画,清丽脱俗。疤痕褪去后的脸庞,如白瓷般细腻无瑕。漆黑的眼眸似夜空中的黑宝石,媚眼天成,微微上扬。高挺的鼻梁下,嫣红的双唇如盛放的花朵,娇艳欲滴。
祈棠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泛起一丝惆怅。她清楚自己的样貌,曾以为这会她是最有力的武器。如今,这武器却再无用武之地。
她眯起双眼,看着秋雁小心翼翼地葫芦收起。心道,自己还有什么秘密是穆景煜不知道的呢?
夜深人静,她又陷入梦境。梦中,她蜷缩在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里,四周是残垣断壁。身旁有个男子轻声说:“月儿,你再等等。”
男子一直注视着她,烟雾缭绕间,她努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始终模糊不清。她一遍遍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可男子始终不语,只是突然伸手,轻抚她脸上的疤痕。
她猛然惊醒,望向窗外。大雨滂沱,比父母被杀那年的清明还要大。雨点砸在泥洼里,溅起层层涟漪,久久不息。
二十这日,祈棠与秋雁走到白象寺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八月的日头毒辣异常,主仆两人一路走来,晒得面红耳赤。祈棠呼吸急促,体力几近透支。远远看到一个小沙弥跑过来,将两人搀扶到树荫下,接着端来清凉的茶水,为二人消暑解渴。
秋雁从包袱中取出一枚名号章,郑重地交给小沙弥,嘱咐他转交主持。沙弥不敢怠慢,将二人搀扶至寺内一间厢房歇息。
约莫一个时辰后,厢房门被轻轻推开。白象寺主持了然大师立于门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