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叹气:“已经不是当初了。”
浮玉几乎要被心软糊弄过去,可是还执着他并没有得到答案。他侧过头去面色犹豫,纠结再三还是出声:
“不管怎样,我得得到个准信——你究竟要什么时候动手?!”
惊山微叹,苦笑了一声:“你们族就是专出你这样清白高洁、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我不曾怀疑过你,浮玉也不能疑我。我还在等——但是不会很久了。”
浮玉是来要个准信的,最后只拿着朦朦胧胧不清不楚的回复回去了。他原本怒气不能消解,可现在心中的情感与之几乎相反,虽然那被信任的熨帖里夹着说不出的一丝苦涩。
谁说这惊山不能当好皇帝?
兰因深深看了他背影一眼,后世常常为惊山这么个传奇人物争辩不休,说他爱民如子、一代儒君者有之;说他优柔寡断,没有手边人辅佐不能称皇者也比比皆是。
和妖皇惊山相比,史书上他的左膀右臂红狐“点朱”与天鹅族“浮玉”似乎活得更浓烈些。
一个世故老练,一个宁为玉碎,哪一个都不是能轻易相处的主。而他们是所有正史野史均有记载的至交好友,竟然最开始是这样水火不容的局面。
如今只看这惊山一言含百意,言语里不乏春秋笔法,分明是把这两个有大能耐的人都轻轻松松拢在自己的意思里。谁要再说这位年轻妖皇没有为君治国手段,兰因恐怕得先自己在心中辩驳。
那“优柔寡断”的“一代儒君”,此刻正因为病弱而拥着手炉,觉察到兰因的视线,他抬起头来轻轻一笑:
“几位在这里还住得舒服么?”
“妖皇的招待,当然是好的。可是身外之物一应俱全,将我们召出的心中之事,当下还看不见影子。”这是段玉听接了口。
“或者我们也会和那位‘浮玉’,得到一样的答案么?”聂时风接着说。
他这几天不得不很有眼力见儿,因为他不能不发现身边这两位祖宗起了别扭,像小孩儿似的不愿意前后搭腔。
两个人一闹起来都是冷冷的客气,行事又这样幼稚。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同时慢慢找回自己在袖云台里一近百丈宗就被人招呼“前辈”的自得,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能独当一面了。
惊山立即正色道“我岂敢如此。不过是——”
“不过是众口铄金,人心在战乱里要紧得很。”
兰因这几天兴致很糟,说话都不带什么情绪:“现在易城承城是不是流言四起了?慧生要违逆规矩来,就不能不去面对那流语冷箭。”
兰因说着话紧盯着他,好像要直接从他这副表皮一直看到心里的意思去。
惊山微微眯起眼睛,道:“天理昭彰,他要做这样的事情,当然也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慧生那样的人,也许不在意吧。”
他一转话口:“几位说惊山有所隐瞒……实在不是如此。”
“我手上的人实在很少,一用便捉襟见肘。前一日才传来消息,是有关于慧生手里的‘传承’。”
“就是你母亲那日口中的东西,”兰因想起来什么,“不是说,妖皇这里才算是正统么?”
“是,”惊山听见“你母亲”这几个字时眉毛好像难以察觉地皱了一瞬,但是他很快敛眉低首饮茶,宽大的袖子遮挡了半张脸,“我手里的东西是从父亲那里流传的,慧生手里的传承,来自于父亲分给母亲的权利。”
“几位也许看得出来,我的母亲来自于曾经盛极一时的红狐一族。气焰最盛的时候,妖皇都不能不避其锋芒。何况父皇那样的人,分出去一点……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和你手下那‘点朱’同属一族?”聂时风还记得,或者说不能不对那个来去无踪的年轻人印象深刻。
“仙人好记性。”
惊山正要说什么,却听段玉听出声打断他:“那传承,你方便说一说是什么么?”
“听起来飘渺高玄,实际上近在眼前。”惊山微微噙着一点笑,视线点过三人的袖摆,“就是沟通鬼神的能力,就是使几位仙人出现在我面前的‘传承’。”
兰因心头一跳。
对于眼前的年轻妖皇来说,这的确是一道不能小觑的势力,可是落到了袖云台三人的耳朵里,好像又有了另一种意味——
当初初入这一折“惊山平叛”,几人就商讨过,被胜利掩盖掉许多细节的历史里是真的曾经出现过妖族神灵,还是这又是在鸿福秘境里的特殊试炼——
兰因和玉听这辈子不可能忘掉当初度渠和白露领域内的混乱。
但依据几人零散记忆的拼凑,他们恍觉这也许不无可能:
因为超越于妖灵的力量的确曾经被检测出来,成为被争论不休的悬案。也许那是如宗族图腾化灵式的存在,只是如今被他们所替换了,可是方才惊山的话能够读出另一种意思:
会不会有其他修士也进入了这一道试炼,就像是当初站在对立面的沈符两个人?各个鸿福天运行的内在逻辑非常近似,因此许多规则会像是鬼打墙那样重复出现——
这意味着他们的猜测极有可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