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师姐关怀,”玉听低低地笑着,拿官话开腔,好像是打趣她过分客气的措辞,“将近元婴,境界还不大稳;倒是剑道修到了藏锋境——师姐天分好,是不是已到‘齐形’了?”
袖云台中人向来根骨不错,如果不是隐世而居,从前修真青年才俊里不会只有“秦”“沈”“游”这几个风头最盛。而兰因是这一辈里公认灵悟特别好的修士,在法器四境里的体悟迅快如竹拔节。
只是她在修行上有点死脑筋,没听出来意思,只是认真地勉励身边师弟:“你从前没来山中,但现在已经特别好了——我看着很高兴。”
玉听于是弯起眉眼,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身边的人:“我也是。”
兰因的心于是一动,不知道他话里意思是为自己的修为提升高兴,还是……就像她会为师弟的成长而骄傲,即使他年纪小修行不及,也会因为自己师姐更接近理想中的自我而喜悦……
是这个意思吗?
她拾回一点往日的熨帖。
兰因一向喜欢玉听恰到好处的体贴,只觉得此刻他们的距离在几句话里接近了从前,因不自觉放松下来,笑看他:“等一下进传送阵法,我们要在南边停一天。空闲下来,我好好看一看你的长进。”
段玉听当然不怵,他仿佛反复揣摩抚摸着她的玩笑语气,抱着肘垂眸看人,轻声笑:
“嗯。我欣然等着。”
两人在百丈峰下一处荒僻的山谷里停下。
这处布下结界的地域里久不见人,遍地是深浅荣枯的草色,里头却养着两宗共用的传送法阵,可以直达东方位和南方位地界中的相关地点。
浅草丛生的野地里,有一圈浅紫色后天八卦图,其上散布淡黄色飘飞萤火。兰因低低诵咒,召唤出法器知更,将灵流引向东方位。
随着一声嗡鸣响起,浅紫的纹路倏乎被打散重新列结,成为沟通数个大小不一白点的引线。
那些散落的无数微点,正是与此方阵法有关联的传送地界。兰因把视线从代表千灯镇的标志上挪开,持笔向偏向西侧的阵点勾去。
玉听是第一次见身边人开传送阵法,有些像是山下的女孩子们挑花绳。那些灵蕴聚集的线脱离平面,在空中构架出更为繁复纠杂的立体阵纹,而兰因胸有成竹地提笔。她行笔之间气韵不断,余泽相连相亲,但是起止动作都利落而相衔成序,勾出她所主宰的领域。
旁人看她用笔,只觉得赏心悦目、气韵淋漓。好像看了一幅好风景,墨客已停笔,神还游画里。
玉听直观领会到了她用笔境界上的长进,抿唇心道自己还得刻苦修行才行。视线垂在身前人发尾,他落后一步,随着兰因踏进阵法结成后大盛的金色光芒里。
一进传送法阵,总不知今夕何夕。再有落地的实感,两人已经立在一处客栈下。
这所客栈比之从前的“泓分”更小更新,但是装饰得很有古意。人一进去就会为墙上的墨纹山水和短诗吸引注意。
再仔细看四处的摆件,从揽客的柜台上清透的翡翠到窗户边的镂空花纹,每一样都像是经历细致耐心的打磨才成就的。这所装饰讲究的客栈里,弥漫一种千年传承的手艺人匠心。
这是距离妙会堂最近的客栈,果然有妙会风情。兰因和玉听随着小二去看自己的房间,正是循着楼梯往上的时候,道路尽头出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身量介于段穆两人之间,穿一件很新的嘉陵水绿色山水纹衣袍,身形清减,发梳得潦草,很罕见地在早春天气缚着面。
他好像不能言语,只是以手势和身前的小二沟通着什么,兰因轻轻一捣身边人的胳膊,给他递去一个眼色,玉听立即心领神会。
两人缓慢接近了那绿衣人,看见他和小二在“交涉”。
“要换一间房?您得和我说说原因,哪儿有我随便挪房的说法呀这位小爷?我难道是掌柜的?”
绿衣人一时“语塞”,一双纤长的手保持原来的动作停在空中。他轻轻蹙起眉头,好像在想该用怎么样的动作才好表达自己接下来复杂的思绪一团。正是眼前那招待者开始露出不耐烦神色的时候,他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传音:
“别来无恙,秦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