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怔住了,以至于他们走到眼前还没有闪躲。“他”这一世脾气还是那样好,轻轻向她一点头,笑说:“多谢这位夫人。”
这位……夫人。
她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很多东西,好像恍恍惚惚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一直在走,一直在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耳边逐渐不闻人声,初春的风实在太冷。
她坐在荒郊,突然痛哭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哭号和眼泪揉混在一起,她只是哭起来,而一切都颤抖。这是她这一生最悲伤最绝望的眼泪,因为只能活这一世,也可以算是她所有人生里最绝望的眼泪——不是因为他的转世不再认识她。
她在山中闭关的时候,熬着苦和痛想过一千遍一万遍,前缘不可续,只要他这一辈子能够平安无忧,她远远看着就已经圆满足够。
可是刚刚再次相见,她是四十余岁的妇人,和他在街上擦肩。相逢不识。皮相皆改,事物皆非,其中春秋二十年熬成苦药,仅存的微小希冀是药汤上噼啪一声破碎的泡沫。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她只是终于不得不意识到,再也没有了,付信阳再也不会有了。即使这魂魄再转生一百遍一千遍,百遍千遍里永远不会有一个和二十年前那个一样。春天永远是来来去去,永远是来来去去,可是在那个春日她一见钟情的人彻彻底底、彻彻底底的没有了——再也不见、再也不见——
他被完全碾碎在辗转的时间,灰也没留下。
就是春寒料峭的这一天,失魂的聂宿归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同类,袖云台这一脉开始在一个被带回山上的孩子。
二十余年之后,她在山下收养了“他”的后代流落在乱世的婴儿,跟自己姓聂。
魏宜青和聂宿归相见那一天,一直跟随她的那缕游魂想起了一切,在即将消逝的前一刻。
那时谁也不知道。
“我要和你道别了,”残魂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只是近乎虔诚地向寂静祝祷,“不要再为我悲伤。造化这样弄人……可它使你出现在眼前,是我平生最欢喜。”
他轻轻笑着:“重来一千遍,我还是想在西昆城郊竹阴里请你留步……像我们第一次相见那样。”
他的话语和世界上最后一缕属于“付信阳”的气息,一同跌碎在春风。东风乘新阳穿度千门万户,一年一度轮回里和喧闹人间又重逢;他的离别溺没在寂静中,没有任何人听见。
从此再不相逢。从此再不相逢。
付信阳的记忆结束,眼前一切幻境都消散,他们又重新站在登龙秘境的土地之上,但是神游数十载前,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而传讯符上的紧急通讯这时候到。急促的三声,大师兄发来,四个字:
“师父死了。”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