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死后凝结出了结界,段玉听一抹自己的眼睛,发现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破着风吞着眼泪往外走,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父亲长久伫立时微不可闻的呓语,他说:
“鸿福天……我的……絮果。”
后来。后来段玉听封锁宅子,吞下泪水,提着剑走上百丈山中的袖云台。
从此时起,从对上接引人那双沾着湿润月光的眼睛起,一切都结束,一切都开始。
现在这双眼睛就在眼前。
段玉听迷蒙的神志似乎有了清醒的趋向,他的睫毛浅浅扇动,视线像是蝴蝶,轻轻落在眼前人脸上。
兰因抬头对上玉听的目光,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微微的发痒。他此时仍旧保持着紧绷而安静的蓄势待发,她压根猜不透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如果要动手,自己有把握制住他,如果是——
耳边突然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一声转瞬即逝的轻响。兰因感受到对方衣服下的体温,催发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暖香,勾着他的呼吸,还有她的。
他们的距离太近,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四周好像流动水一样的幽暗,水一样的情意。对方的睫毛擦过她柔软的脸颊,随后——
他轻轻将脑袋抵在她侧颈。
兰因的心急速一跳。颈侧传来温暖干燥的触感,好像拥抱着一场春朝。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说话。黑暗里呼吸声生长。
感受到轻缓的温热呼吸流动在肩上,兰因觉得自己的心在微微地发着抖。她静默片刻,颤抖着出声:“你现在还清——”
却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混沌的领地开始自内而外地破裂。慢慢崩坏,碎片飞舞。两人猛然抬头,若有所感地环视四周,兰因感受着颈侧热源的远离,强自镇定着,视线点在眼前人睫毛上,不敢看他眼睛。
两人静观其变,却发现溃散的不只是这片混沌领域……整个战场试炼都已经结束!
是符离沈誉出手?!是审判提前到来?!到底是什么让这盘棋走到了尾声?!
寮通死了。
他甚至连尸体也没留下,原本关押着人的地牢里只有皎洁的月光。
简直是不可思议,简直是危言耸听!那狱卒颤颤巍巍地爬去向长老禀告这件事时,几个长老甚至当场惊叫出声!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没有证据能挑起百姓的怒火,没有证据能够发起战争。而他们手底下这群贪图安逸,逐渐丢弃原始尚武精神的百姓,在生产的演进里早就慢慢丧失掉雄心,没有那样厉害的冒犯,催不动这些懒汉再结成军。他们只要活着就好。
有些人不能活着,但只要他们活着就好。
这消息很快传到部落至高神的耳朵里。那具同样被关押在地牢的少女躯体在扭曲的盛怒之下灰飞烟灭。这枚棋子已经再也用不到了。
而追究起失败的缘由,它却比之前更加、更加愤怒,几乎是因为过分强烈的情绪不能喘息——
是它的神使背叛了它。
是它的神使杀死了这枚最关键的棋子。
它满腔乱窜的毁灭欲望有了一个实在的落脚点。这个自古以来包含两族的战场,是它最完美的祭坛,所有在其中丧生的人,所有因为战争残缺身体或心的人,都是神坛上被捆缚好的祭品,向天地献生,献牲。它现在因为没有如愿饱尝死亡又饥又渴,而破坏这一切的人,要血偿如汪洋浩荡的牲灵来迟!
盛怒之下,白露部族刹那狂风四起,春季降雪,一切的风卷成毁灭天地的洪流,像是无法躲避的、一击必杀的毁灭。
“风暴来了。”白露族人纷纷关上了窗户。
而沈誉和符离只是静默地站在荒郊,仿佛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来临。感受到摧折天地气息的前一刻,他们最后看了看坡上如云霞灿烂的海棠花。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