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非常惧怕这样一种“不能”,惧怕这一种拼命挣扎也无用的无能为力,惧怕自己像鸟被剪去双翼;可是甚至没人可以倾听这种恐惧,她在少年时的某个夜晚,就绝望地、彻彻底底地明白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共感。
无力、孤独、绝望……像眼泪统统席卷而来。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兰因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伸手拈起“自己”的眼球,轻声说:
“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也许说给这个糟糕的世界听,也许说给自己听:
“自从离开袖云台,我就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现在可以从容赴死,立刻。因为她正在通往自我理想的坦途上。
眼前景象突然溃散,周围重新被模模糊糊的黑色密林所填满。兰因站起身来,却在此时,听见叮当、叮当的轻响传来。
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就是从耳边出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兰因心有所感,可是眉头不敢放下。
那叮当的环佩声很沉,声音与声音之间间隔的沉默让人窒息。“当”“当”,一声压着一声,一声踩着一声,还没浮出水面,已经又沉下去,声音里裹着玉石俱焚的悲和烈,窒息。
兰因现在听得很分明,面对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心想:是玉听。
和他平时的佩玉声分毫不关、大相径庭,但兰因就是笃定想:玉听。
“铛。”
“铛。”
“铛。”
压得越来越紧。
远处暗色的模糊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佩玉,提剑,低垂着头,涣散掉视线。
兰因一向知道师弟身量很高,但从没有哪一刻体会到像现在这样的压迫感。像是宝剑没有入鞘的锐利,不分敌我只要见血才偃息。
她刹那被拖拽回第一次相见那个雨夜,捕捉到远来人身上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刀兵的锋利。
终于能够看见了吗,兰因只是站在原地这样想着,那些被雨声、玉声和礼数压在最下面的真实的东西,终于,是到看见它的地步了吗?
段玉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他的面容模糊在阴影里,距离眼前人只剩最后一步,几乎是面对着面站定。
兰因很轻微地,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身前的人看上去很不清醒,可就是因为这一刻的模糊让他身上最本源的东西显露。兰因感受到前方的气息,是种近似野兽暴起前一刻的侵略性,瞄定、撕咬、吞吃入腹;偏执、疯狂、不死不休——其中间杂着很微弱、很微弱的哀伤。
距离太近。
兰因嗅到了玉听身上熟悉的淡香,它此时也锋利,和两人紧贴的呼吸缠绕,弥漫氤氲,搭建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微小雨季。
她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