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名”……兰因几人大骇,不敢去深思其中的意思,而对于台下百姓,这一声像是秋塞外的雷鸣或战鼓,激起喧哗的涟漪阵阵。
但刹那的慌乱之后,骚乱像潮水一样的褪去。眼睛看着眼睛。是意料中平静得可怕的态度。
毕竟……一个千灯镇人从生到死,屋檐下挂烛母,磕头拜烛母,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也只惦念起烛母。比起相伴他们一生的神灵,一个外乡人,算得上什么东西?
可是……
兰因几人听见有人小声说:“这十几年来,是不一样了。”
和这神明朝夕相处的人们最清楚微妙变化的点滴。从前千灯镇百姓虽然不可能诸事顺遂,可是年年月月的祈祷下来,与烛母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合掌低头时,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魂火在发烫——
现在却不能。
如果再说近十几年来,镇中天灾人祸比从前更多,或许只是感受上的谬误,那么这最近的千灯会上,灯芯颜色的逐渐减淡,却一年又一年地在人心上埋下怀疑的种子。
风吹,而后草动。
厉害的不是外乡人言语,厉害的是人心。
所有人心中最要紧的都不过是自身利益。拧成一股绳的时候,是不可匹敌的信仰;散落一地之后,对台上神明却是釜底抽薪。
那烛母竟然也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似的,火焰摇晃停顿一瞬,随后疯狂地色厉内荏地舞动起来。
然而那金色的光影里却出现了丝丝缕缕的异色,像是红线异变之后掺入筋骨的瘴气,看上去简直同生了心魔的修士筋脉里的魔气。
“烛母也会有心魔吗?”兰因喃喃道。
“不要忘记,”这回是符离回应她,“这‘烛母’其实是活物,和我们从前见过被供奉的所有存在都不一样。”
符离这一句话,使众人的注意重新聚集到台上烛母身上。
它虽然身显瘴气,使台下百姓面露惊恐之色,身上气势却更盛。像是把千年功德都汇聚在此时,不碾碎眼前的人不能罢休,数条变了颜色的丝线带着灼灼燃烧的火焰,向青衣人那处行去,每条线都向他身上的关窍处袭,一时之间竟将他团团围起,不能挣脱!
谁也没看清那青衣人是怎么出来的。
兰因只模糊地窥到一点他的身影,那是非常奇诡的步法,像是柔若无骨的柳枝一般将身体拧成一个弧度,瞬息之间脚步已经变换百十次,和布阵之时的走方位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就像是一个不能被窥测的影子,修为恐怕不弱于眼前的烛母,否则谁也不能解释他面对烛母的发难,竟然突围轻巧如探囊取物。
兰因不能避免地在心中发问:这人是谁?他又为什么到这里来?修为深不可测,难道仅仅是为了揭穿烛母的骗局?还是……
她想起登龙秘境的白骨——还是为了拿到特殊的白骨,去布一场更大、更莫测的法阵?!
正是她深思之际,场上却异变陡生!
见那青衣人像是不要命一般,直直向着烛母身上缠绕丝线的金色影子里冲去!
“竖子敢尔!”
烛母竟然发出了声音,非常苍老的长者浑浊的喉音,不知是从哪里响起来。
“他这是干什么!?”
兰因听到沈誉下意识惊呼,定睛一看,提醒身边的人:“快看他身上的纹路!”
那青衣人身上的衣物被金色光芒灼烧尽了,皮肉虽然暂时完好,可也发红肿胀,似乎不多时就要溃烂。而在那青筋凸现的皮肤之上,用朱砂刺着复杂的线条,看上去是品阶极高的符文——别人或许认不得,兰因作为符修却知道——
那是回溯符。
几乎已经失传的千年之前符文,能够复现人想要看到的过去。
可是不说自闯入烛母体内是寻死无疑,就说在身上刺符,符文线条附着自身筋脉,灵力催动之后符尽身亡,她只在死士禁术的传说里听到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这下她的猜测已全被推翻开。
为了烛母白骨这样决绝地把人当作一具傀儡来用——究竟谁有这样大……又疯狂的手笔?!
死士、秘阵、老符咒。或者说……兰因按住自己未竟的思绪,他真的只是一具肉傀儡而已么?
此时燃烧生命所催动的复写符上法光大盛,被困在障壁之外的百姓,在法坛之上的四人,空怀千年信仰之力的烛母,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掩埋在过去的暗疮被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