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燎长枪在她手上滴着血。
齐宣深深地注视这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忽然俯身——将他抱起。月亮把影子拉得很长,那小小一个人隐没进她的影子里。
皎洁清辉之下,齐宣身上覆盖着的半凝固鲜血像是吞咽光芒的泥沼,浑身只有左手抱着的孩子一张小脸蒙着淡淡银辉,好像是在夜里散着光的第二枚月亮。
齐宣一手提枪,一手怀婴,月光中低首闭眼,竟像一尊浑身染血的观音。
她身上的杀气偃息,慢慢替代为一种深沉而悲怆的浑厚气韵,在这昏暗而寂静的夜里如海洋起伏,听不见的浪潮声绵延千里。
她的金丹,此刻结成。
兰因与玉听被这寂静所笼罩,两人相对,但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东方第一抹亮光到来人间,他们离开山谷退至外边的山道,不妨转过一道弯迎面聂宿归。
她应师妹的要求留下阵法后并未归去,在这无人之处静静陪伴了齐宣一整夜。
几人俱一怔。
而后段玉听看见兰因向年轻的师父走去,没说任何前因,只是没头没脑地问她:
“我不久将离开这里。不知可否劳烦……道友,替我卜上一卦?”
聂宿归定定看了她很久。久到段玉听几乎以为她已将所有的前因后果通通看透,却只听她什么也不提,干脆地应:
“好。”
师叔齐宣已结丹了,此镜不多时就要结束了。段玉听此刻不解其意,他默不作声地将视线在师徒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只是屏息。
聂宿归排出平日卜卦的器物,问她:
“算什么?”
兰因定定看她:“算一算……我的命数。”
聂宿归停下动作,良久,神色淡然地继续排卦:“太大了。我本该说不行的……看来今次不得不破例了。”
兰因仿佛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向人微微地一笑。
她见聂宿归手持她再熟悉不过的灵器,像从前一样起手,得卦,再像从前一样地皱眉,深深看她一眼。
年轻的师父喉中似有千言,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聂宿归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和兰因接着视线,缓慢又悲悯地,摇头。
这就是所有的答案。
这场莫名其妙的卜算开始得唐突,结束得潦草,像是一个稀里糊涂没法被记住的梦。段玉听敛目肃容,全神贯注去看师姐的神色。
兰因得了一个旁人见了都悬心的结果,倒是面色如常,只向聂宿归行了一礼,和来时一样地离去。
行到一处荒僻的小道,玉听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仿佛很轻松地笑问:
“师姐的命卦……”
“我求卦,一半是为自己,”兰因神色却欣然,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面上甚至还有点笑模样,“师父早给我算过,倘我出山,‘十有八九会在外头丧命’。我存了一分侥幸,还以为在水镜之中会有变数呢……果然是多此一举。另一半——”
兰因突然止步,很认真地抬头去看身边师弟的眼眉。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映着初升朝阳像晨露清透:
“是想告诉你。”
“即使我的命运是死在山外,”她说,“我也无比期待这一场旅行,所以我想把我的来意毫无保留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