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一声痛苦的闷哼在耳边炸响!珂依伯猛地回神,只见安德鲁捂着头倒在地上,口鼻和眼角流下几行鲜红的血。
他顿时傻了眼,手足无措地扶起对方后,安德鲁却像陷入了某种精神受创的状态,呓语道:“金、金……蓝……”
什么蓝?!珂依伯心里泛起惊涛骇浪,可是时间已经不足以犹豫,他勉强把人搀扶到卧室里,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停不下来。
该怎么办?
他的脑子里有什么导致安德鲁受伤?安德鲁……不会死了吧?
珂依伯脸色煞白,无头苍蝇似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试图找到和治疗有关的药水或者卷轴。
里外两间房的装饰风格天差地别,安德鲁的卧室除了大堆的咒语和研究资料外只有几个锁住的箱子,唯一的家具就是床,更别提药水瓶子。
他发现了许多法师的手稿,其中对于如何完善这次预言的内容尤其多,事件的各种可能性都被一一论证,甚至包括后续的发展也有详述。
预言的范围比想象中还要广,笔记只有大致走向,以安德鲁为主视角,并不能把握到珂依伯那边的情况,但当他拿起附件中的医师地址时,才真正有了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预言术真的可以精确到这种程度吗?
这也说明安德鲁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受伤了。
珂依伯的满腔焦急顿时被泼了盆冷水,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撷取了心神,以至于下一秒脚该往哪个方向迈都难以确定。
要怎么办?安德鲁不是很会预言吗,如果自己一走了之呢?
阴暗的情绪在脑中涌动,珂依伯并不觉得“反抗”有错。从走出布兰德村的那一刻起,他的选择都无关紧要,毕竟只要推演就可以确定,没准安德鲁知道预言进一步成功后还会美滋滋地大喝一顿呢。
惊惧之后,他越想越愤怒,恨不得用纸团把安德鲁砸醒。可是归根结底,安德鲁并没有亲身推动命运的进程,只是做到了预判、并及时出现在预言的关键节点。
预言家们能做到的是“预见”,并不是“决定”,对方并没有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是他自己像个大傻子似的浅薄无知,轻易就能被看穿。
该死,那可是人命!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全是安德鲁满脸是血的模样,就算要算账也得分轻重缓急才是。
父母从小就教他心存善念,要是知道他居然会见死不救——对象还是因为他而受伤的、救了他一命的魔法师,恐怕会失望透顶。
珂依伯用力拍了几下脸醒神,大步朝着安德鲁写好的地址跑去。
拿着古朴法杖的大地精灵对他的贸然打扰并不意外,拎着他的衣领通过镇上的传送阵快速回到了安德鲁家。
俩人谁也没料到,某位受了重伤的预言师居然已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脸上的残存血迹倒像是恶作剧一般。
精灵老头和安德鲁颇为熟稔,检查了对方的身体状态,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招呼也不打就走了,留下珂依伯和逐渐清醒的安德鲁面面相觑。
安德鲁一见这情况就心里有数:“我没白救你,这回报不就来了吗。”醒来后,他好像卸下了亲和的面具,面容兴奋得有些神经质,“你真是个大宝贝啊,小子!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太妙,但请相信我,我一定能帮到你!”
言灵绝对不会有假。
珂依伯喘着粗气,怒瞪着老神在在的预言家,按下了蠢蠢欲动的拳头。
“好吧,其实……”
“……其实?”
“其实……”安德鲁故意紧张兮兮地拖长声音,看着如临大敌的少年乐开了花,“其实对你的预言是失败的,很遗憾,我什么也没观测到。”
珂依伯对这种挤牙膏的行为理解不能:“可是你预言我之后受了伤,还晕了过去!”
有某种规则限制住了唇舌,安德鲁很熟悉这种感觉,换种措辞打擦边球他已经驾轻就熟:“在浅浅的河里游泳和在广阔的海面上溺水是完全不同的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珂依伯的灵魂厚度绝对不正常。
他是带着确切的问题启动观测的,尽管没有“定星”的预言不能作数,可命运终究是有迹可循的东西,预言家抓住的就是其中串联一切的锚点进行推测,哪怕是个鬼怪都不该连概率也没有。
用具象的形容描述,大概是连理毛线团子都找不到线头。
最初的预言止步于维利耶尔修道院,安德鲁敢笃定,那里一定是个转折。
想起刚刚,安德鲁仍心有余悸。珂依伯的灵魂里,无穷无尽的光芒犹如沼泽,任何一个人都会晕头转向。
蓝光、铺天盖地的蓝色风暴扭转成了巨大的漩涡,隐藏在重重光芒下,从中偶然流溢的远古气息充斥着无序和混乱,仅仅几息都足以感受到暴虐的力量在挣扎着、不屈着……
可下个瞬间又融进了绵长耀眼的光波里,于是那股力量仿佛沉入深海,平静了。
暴动和沉静交替往复,纠缠不止,彼此伴生,互为掣肘。
他以为经历了沧海桑田,回过神后才发现,竟然差点就要追逐着那斗争的中心而去。
这绝对不是他能触碰的存在,安德鲁果断抽身退出,结果低估了窥探的代价,以至于收尾都没做就匆忙溜了。
他的伤是中断预言的惩罚,而珂依伯身上藏着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放过了他,似乎灵魂的剧痛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小小警告。
是禁咒还是封印?某种强大的存在出手干预,他所知的所有魔法师恐怕都难以与之抗衡。
安德鲁曾以为预言学派的根基在于世界的真理,所以以言灵的资质学习完全不会有问题。
可世界之外呢?谁来定义所谓真理的适用范围?那种从未出现过的恐怖力量不就推翻了现有的认知吗,在未知的时候下了定义,谁能分辨对错与是非?
安德鲁的眼神有些狂热,他才不在意生而束缚于身上的规则,他只是一个充满了求知和探究欲的好男孩罢了——一想到那些未知的谜团还在等待着解开,他简直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珂伊伯太适合作为剖析的材料,但时机未到,他必须要忍耐。
长得沉稳端庄的预言家眼睛一转,咽下了原本的告诫,反而甩出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你认为血族老怪如何?”
珂依伯当然无法共情,他更想试探安德鲁的态度:“危害克里克镇的元凶?或许吧——您在晕倒前说的金、蓝是什么意思?”
“饶了我吧,我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呢!反倒是你又救了我,我们扯平了,不要再用敬语了。”
安德鲁满脸无辜,给珂依伯的右眼下方投射了一枚印记,“我不能说太多,不过我和那位‘元凶’倒有些交情,他或许会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