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不见裁柳客,一片寒星胜春色。羌谷水色擢英,盛出幕色醉人,洗去连日奔波的困倦,舒醴倚在牛皮帐边出神,却见水畔一人涉水而来,正是霍去病,手中提了几尾活蹦乱跳一尺来长的青鱼。
“几日不见热食,暖暖胃。”他不顾赤罽战袍的湿漉,架火烤起鱼来,虎口指节的老茧早已豁开了口子,篝火跳跃中映出丝丝血渍。
“少侯先烘烘战袍,暖一暖。”舒醴难掩恻隐,欲解狐裘,却被霍去病抬手制止,环首削就的松枝串起鲜鱼,火焰中鱼鳞蜷曲成金。
“一起烤,莫要冻没了口感,”霍去病全然没有寒意,手上娴熟,“辜负了鱼肉鲜嫩。”
“少郎,末将帮您!这炙烤讲究火候,”毕城凑上来一脸献媚,拨亮篝火,“分我一口就成……”
话音未落便被牧野提着后领拽开:“我看你最馋嘴的就是这口!”牧野从军帐后头过来,手中端着一碗暖汤,“舒姑娘不必理他,来,喝口热汤驱寒。”军医牧野随军而行,日日都熬着姜汤药饮,是全军康健所在。
“多谢牧先生!”舒醴接过来暖汤,心中感激,“劳您挂心了。”
“那可不,行军念想全在少郎了!”朱和跟在牧野后头,拎着一只烤了半熟的羊腿挤进火光,“手艺我是比不上,但口福是少不了的。”
“齐丰,叫将校都围过来!”霍去病把烤鱼翻过一面,撒上调味,从虎贲营一道出来的部下都惦念霍去病手中的烤味。
泉水涟漪推开篝火玄赤,镶嵌漫天繁星闪烁,一众将校围坐霍去病周围,金戈铁马扑面而至,舒醴第一次咫尺感受戴月披星的行伍生活,窥探霍去病戎马倥偬的马背岁月。羌水潺潺,星斗渐次,朗月皓空下他利落翻烤羊腿和鱼片,篝火映得玄甲护臂熠熠生光,衬出他下颌明朗,侧颜风流。
“关外苦寒,垫厚实些。”寅夜朔风卷起帐帘,霍去病单膝抵在黍秸营席上替舒醴叠铺毡毯,鱼鳞铁札甲随动作细碎铮鸣。他将最上头一层青貂褥铺展平整,正是前日从休屠王帐缴获的贡品,貂毛下光泽幽蓝。末了,只拿件披风起身。
“少侯,”河西地气砭骨,帐外戍卒跺脚取暖,舒醴叫住撩起帐帘的霍去病,“帐外北风凌厉,你留着毛毯。”
“无妨,风雪都是常有的事。”霍去病径直走出军帐,风轻云淡中尽显行伍艰辛。他肩甲月下凝霜,想来已在各营巡视多时,从錾金虎头护臂到错银鞶带,每一处甲片起伏都浸着塞外风霜。
帐内铺了厚厚三层兽皮毯子,绵软柔和,舒醴指尖抚过褥间尚存体温的凹陷,辗转反侧,脑中尽是霍去病虎口指节豁开口子的血渍老茧,一闭眼,昭武城头尸山血海前的背影猎猎生风,军功簿上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河西再遇的每个朝夕,他不掩赤诚的无微不至,护她周全,肩头腰间的每一处都缠绕他如兰似麝的味道。参星西斜,舒醴终是拥褥而起,帐外篝火明灭不定,拓出他松柏之姿,舒醴探出手指,跟随帐上的挺拔身形描画,一汪秋水下涟漪浮动。
鸦青寅时,大军整装拔营,舒醴系紧月华披风走出帐中。
“醒了?”他立在帐外,想来有些时候了,玄铁兜鍪垂下的鱼鳞顿项随风翻卷。
“嗯,”舒醴看了眼收拢的部曲,“我们还往西面?”她不知昨夜待她睡稳,霍去病召集将校连夜推演,战线推进,越过焉支山后,大军已然深入盘踞河西西段的浑邪部势力范围内合黎山一带,这是河西浑邪主力所在,匈奴人谓之“皋兰”。昭武城一战,浑邪王子被俘,浑邪王势必纠集大军阻击。据塘骑来报,前方浑邪各部势力异动,浑邪王麾下直属控弦一万众骑,其势力范围内各部足有五万余众,务必要赶在浑邪大军集结前端掉王部,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舒醴,接下来你要寸步不离。”战事瞬息万变,舒醴听出了霍去病的不容置喙,觉出情势危急。
“好。”她目光坚定,忽而悟出河西童谣“霍骠姚,星夜驰,朝饮酒,暮斩旗”的深意。霍去病将舒醴扶上乘风,跨马扬鞭带队,大军洋洋洒洒战术行军迎击浑邪王部而去。
太史公述,“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