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妃色破晓,草野寒露凝霜,大军出塞旬日,犹困料峭春寒,未沾半分春晖温煦。
河西且末部经此一役,不过化作骠骑军功簿上加官进爵的数字。
霍去病横缰勒马阵前,溯狐奴水北望,与浑邪部并峙河西的休屠王部盘踞于此,遫濮、且末皆在其鹰翼之下。沿狐奴水畔星罗散布的匈奴诸部,除却休屠嫡系,余者皆如风中蒲苇——军心涣散,战意颓靡,正可施以威压怀柔之策,分而化之,斫断休屠虬枝。
“向西行军!”霍去病振臂挥师,紧护舒醴于玄甲之前,“下来得先教会你骑马!”
“你怎知我不会?”舒醴一身短打胡服,好不服气,“不过生疏些罢了!”
“好个生疏!”霍去病猛然催马,风驰电掣离弦而去,颠得舒醴反手拽紧他兽纹玄甲!
他将她宣誓三军阵前!你一脸不可置信,现下如今便叫你切实感受!
疾风裹挟的滚烫体温,恰是对她“悠悠我心”的最灼人回应。
世间缘起,情根深种,原是如是。
“别怕,听风的声音。”霍去病气息熨过舒醴耳廓,声线低沉似碇石入涛,玄甲起伏紧贴她脊背,裂空风刃一时化作绕指柔肠,舒醴平添踏实少了惧怕,侧耳闭目:这风卷着草籽香缠上鬓角,引她逆风而起时竟生出破阵胆气!她蓦然睁眼,但见碧穹垂落四野,草原辽阔,天地同寿!十指自兽纹甲鳞缓缓滑落,展臂拥风的刹那,袖中灌满穹苍清气,她从未有过的心胸开阔,仰首向上越过喉结分明的领口,霍去病双目擎鹰,敏锐警惕,绷紧的下颔线条比他腰间环首更显杀伐峥嵘,舒醴第一次觉察少年军侯的肃杀威武!
大军沿冷龙岭山脚一路西行,寻歼匈奴当阗部。
休屠日磾仓皇西逃必是龟缩回屠各老巢,躲在当阗身后。据塘骑来报,冷龙岭羌人分支的当阗部实力强悍,常年盘桓此山,与匈奴部族杂居混牧,常为休屠部豢养精良战马,吃掉当阗便是断休屠一只臂膀!
想是休屠日磾过境,不想掺和汉匈之争的羌人当阗部有所警觉,骠骑大军西行一日,并未寻见当阗王部。
大军已是深入河西腹地,周遭散骑游弋如鬣狗环伺,短暂休整后,霍去病果断下令急行军奔袭屠各!铁蹄震碎草甸沉寂,这般高强度急行军纵是百战精兵亦逼近极限。舒醴大病初愈身子虚弱,虽未驭马,也是颠簸中面白如雪,颇有不适。
“可还受得住?”霍去病单臂驭马腾手箍住舒醴腰肢,生怕她摔下马去。
“少侯不必顾念我,耽误行军。”舒醴深知,行军打战是大事,万不能因自己拖累三军。
霍去病猛磕马腹催马提速,早一刻赶到舒醴便少一刻颠簸,各部诸将心领神会,千骑相随配合默契全速前进!
花青酉时,大军跨过当阗牧场直取屠各腹地!
“将军,塘骑来报,西北五里开外发现屠各探马!”齐丰勒马回禀。
“就地休整!”霍去病勒缰骤停,玄甲未落先托住舒醴腰窝,“各部校尉军前议事!”
齐丰铺开舆图,霍去病屈膝踞坐正中,各部校尉就地围坐,甲胄下落日余晖蔓延。舒醴静坐霍去病一侧,听他思路敏捷:“休屠小儿已然负伤,各部四路围近,待天黑人静即刻偷袭。朱和、徐自为居北断其退路,赵破奴、仆多绕敌西进阻其西去,高不识严防东窜进山,余众随本侯正面迎敌直取中军!强硬攻势,快速合围!”霍去病戟指点向舆图山隘推演凌厉,深谋远虑的战略谋局全无舞象稚气。
“舒醴,”他忽而侧首,“舒醴?”
舒醴正望着他执令旗的指节发怔,那骨节分明虎口老茧的修长手指方才还谨慎护她在怀,此刻却在沙盘上劈开凛冽杀阵,全然未有留意。“唔?”她碰翻水囊仓促回应,溅湿他袍角洇开晚霞。
“你留在此处,毕城和齐丰带队护你。”他字字铿锵不容置喙,她定然只能待在可控的安全范围。
“好!”舒醴自知,此时她不能添任何麻烦。
“即刻行动!”诸将铁甲铿锵四散如星。
霍去病解下软鞍一侧那袭龙膏烛底色胭脂紫茱萸纹织花月华锦披风笼住舒醴肩头,探手为她打结,腕间玄甲偶有碰触舒醴下巴,塞外霜气凝着阵阵冰凉:“别再丢了。”
战靴闷响惊起夜枭,霍去病转身跨上乘风,勒缰回望舒醴一眼,转瞬没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