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笑,捉住一个弹琵琶的小精灵,对敏毓说:“这个还没睡醒,你怎么也叫来了?”
睡眼朦胧,破罐破摔。拨动琵琶的手指还在动,脑袋却歪着靠到肩膀。
敏毓编排好久,既要避开宫人耳目,更不能叫她发觉出来,总挤出小块时间,拼拼凑凑,曲是他谱的,舞是他教的,今日晨光熹微,他带着脂粉墨黛,坐在尘土地上,给它们上妆。
一边好言相劝,教这群只会采蜜的精灵好好表现,一边恶声威胁,不好好表现,某某将被清蒸,某某将被油烹,至于剩下的,全部没入掖庭为奴,要洗一辈子的衣裳。
恫吓不起半分作用。
精灵中推选出一个有威望的:“小仙君,你吓唬人的本事不行,我们不答应。”
临到紧要关头,遭反水,他傻眼:“你们想怎样?”
精灵在空中划一个圈,歪着脑袋:“我们想要小仙君的玉佩。”
以为是漫长拉锯,他却一口答应。
精灵双手抱住暖玉,餍足道:“多谢多谢!小仙君这么大方,来日你若遭难,我们一定救你!”
玉佩只是借用,忘记约定还期。
变故来的太快,等他记起这一幕,人去楼空,连她也不在了。
宦者依旧对他说:“殿下是天地间最宝贵的人儿,您想要什么都轻而易举。”
“我要见陛下。”
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宦者低垂头,冷汗密密:“陛下龙体抱恙,有真人在,一切都会好的。”
他望着宦者的低伏的背,目光冷硬。
所有人都拒绝他。
某夜,他换上宫人服饰,潜入昭帝寝宫,殿内雾气升腾,厚重浓郁的香料压不住古怪腐朽的气息。
他掩鼻靠近,在距离床榻不远的地方停步,对着纱帐后的虚影跪拜:“儿臣给父亲请安。”
“是谁?”
纱帐内传出的声音有异,陌生,并不像昭帝的语气。
他压下内心不适,缓声回答,始终未抬起头。接着,他站了起来,用犹疑试探的眼神逼视那道耸起的影子。
越来越近。
那影子不答他的话,却自言自语,絮絮地念不停,一字都听不清。
“父亲。”
他又叫了声,那影子还是不答。
敏毓向身后飞快扫视,确定无人靠近,这才伸出手,挑开纱帐。
混作一团的虚影竟是两个人。
若说是人,有些牵强,其中一个敛眉闭目,神情严肃,另个形容枯槁,俨然成了怪物模样。
那怪物是昭帝。
敏毓惊骇,抖着声音:“这……这……”
床塌上的人与怪物颤巍巍睁开眼,无悲无喜:“……你不该来。”
他说不出话,愣愣的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奇诡红光。
……
敏毓脑中一片空白,满心满眼都被那道红光占据。
往日仪态尽数抛弃,他在宫殿反复翻找,惶惶不安。
“玉佩……我的玉佩……”
案上搁着信纸,边缘锋利,划破他掌心。
蓦地,他清醒过来,抢过木架上陈列的宝剑,步伐凌乱。
“我要杀了若虚——我要杀了若虚——”
太子谋逆。
昭帝念及父子亲情,暂囚于东宫,无令不得出。
敏毓还拿着那把剑,胸前血迹泅开,将他染成厉鬼模样。
他来到一座无光的寝宫,推门而入。
“……”
咣当——
他扔掉剑,低头瞧自己的手,全是红。
他露出凄迷的笑,踉跄走了几步,在床榻边坐下。
那儿卧着一个将要死去的人。
“阿婴。”他说,“我见到了父亲。”
他眼神空洞,仿佛看得很远很远,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他身后有一只红色的眼睛……”
他双手抚上她的肩。
“现在那只红眼也随我来了。”
“……它要我取出你的心”
敏毓眼中滚下泪,手颤抖,却不曾停下。
他轻声呢喃:“为何……为何……”
他低头瞧自己的手,全是红。
他将它抛下了,捡起剑,跌跌撞撞。
东宫有一座高台,他奔向他的终点。
喉间有血汩汩流出,意识模糊之际,他看见几个小精灵托着一块宝玉飞来,在他面前悬停。
“快!快!还有一线生机。”
宝玉显现荧光,敏毓心底清楚——再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