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姬绰。
她是师公绰。
还有一只红色的眼睛告诉她——
你是天命。
何谓天命?
是过去,还是未来?
一切都是虚妄。
早在梦境时,一切都注定了。
梦中她跪在朱漆大门外,御寒的衣裳被人剥走,藤条抽打脊背,她缩起身体,丢失意识。
“喂,这是在做什么!”一个稚嫩的童声发问。
管教的有些慌神,先问了好,答道:“手不干净,偷了同屋的银镯子还不肯认,正教训着呢!”
“哦。”应了一句,声音忽近了,想是从墙上跳了下来,定在她跟前,“银镯子?”
管教的道:“是。”
又问:“什么样式儿的?”
“雕四季……”
“我是在问她。”
问她?
跪地太久,四肢僵了,她试着说话,发出半个音节,失声。于是摇头。
“你不知道?”
还是摇头。
管教的抢道:“这小丫头眼瞎,手却精得很,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少干!”
她总低着头,这时却有股力推她出声:“骗子!”
话里带哭腔,又尖又细,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她有了力气,直起上半身,朝管教的扑过去:“骗子!”
在场几个被她的反应惊吓住,竟忘了拉开她。
可她也是半大的孩子,能有几分力气。管教的扔了手中藤条,抓着她两肩,要将人带进屋里。
她惊恐,拼命地挣扎,咒骂,一歪脸,发狠地去咬捉住她左肩的手。
“哎哟!”管教的吃痛,丢下她,又俯身去捡藤条。
“喂!”
都忘了另个人的存在,这样一唤,咬人的,被咬的,都回过神,沉默下来。
“你叫什么?”
她晃神,忘了回答。
“我是阿婴,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抬眼,眼中一片漆黑,但她这样静静地望着,仿佛真的可以辨认出什么。
“……去哪里?”
“很多地方,我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
“……好。”
姬绰的天地是小小一方,她出现以后,姬绰的天地仍然是小小一方,不过慢慢添上了别的色彩。
直到他带来使花复生的咒语。
这是一句不详的咒语。
可她十分欢喜,假想出未来,又问:“姬绰,你愿意和我去郢城吗?”
郢城?
姬绰微笑。
和她一起。
“好。”
红色的眼睛再次降临,姬绰一直以为这是她智识未开时的恍惚噩梦。
可它真实存在。
“找到你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她用手触碰,虚无,空寂。
寒冷。
她瑟缩,环抱自己的肩。越发的冷,鼻间呼出雾一般的气。
“睁开眼睛——”
为何?
她睁开眼,讶然,她的天地除却黑白,何时出现红色。
是那只眼睛,它又回来了。
她见到瞳孔中一个华服的男人,他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我把我自己给弄丢了……我把我自己给弄丢了……。”
他太不安,以至过去许久,才发现瞳孔外她的存在。
“不行,不行,”他说,“你得替我去找它——”
“找什么?”姬绰问
他忽地停下,定定看着她:“我的心。”
她问:“我该去哪里找它……”
他笑了一下,摘出一只眼睛,用半空洞的眼眶对着她:“无妨,已经找到了。”
那只红眼被他托在掌心,发出令人晕眩的光。
她真的快要晕厥,漂浮着,悠悠荡在半空。她发觉自己成了那只红眼,高台之下众鬼伏拜,齐道:“曹大人——”
真人。
“你是姬绰?”
她由一名弟子领到他跟前,弟子悄声道:“真人问你话呢,快答。”
她心猛跳:“是。”
细细簌簌。
是他离开宝座,打量她。
“……”发现了异样,他挥手屏退弟子,待室内空了,才开口,“我有一项本领,你愿不愿意学?”
红眼灼痛,烧她的五脏六腑。
她迟迟不肯回应,他便无生息地等。
犹有千万只虫蚁在身上啃咬,每一寸肌肤透着深入骨髓的疼痛。
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寒,她屈服了,还是有别的考量。
“愿意的。”
呼——
一身轻,灼痛消失了。
“很好,”他说,“天眼已开,你可窥天命。”
“真人……”她说。
曹大人……
“何谓天命?”她问。
我是否是你的过去?
“窥得天命之后呢?”她问。
我是否是你的未来?
他笑了。
他身后虚无,空寂,悬挂一只巨大的眼。
他什么都没说。
……
远离梦境笼罩时,有过片刻欢喜。
姬绰钩住她的小指,隐秘兴奋:“阿婴,你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
她睡眼惺忪,拥着衾被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好,接着便等待。
取来蓍草,很快,卦象显出来了。
姬绰坐在黑暗中,孤身,身旁人消失不见,寝殿开始旋转。
她想抓住什么,徒劳,颠倒着重重摔在地上,骨头磕碰坚硬的石面,立时青肿。
青天白日,不知何时,天光亮了。可转瞬,飞沙走石,寝宫掀起怪风,吹落帷帐轻纱,她也就看见了。
看见了一片大火,看见了谁的死亡。
姬绰骇然,脸无血色,苍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