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眉仍颦着,姜忘的痛既是神魂之痛,就不再是他输入灵力能缓解的。
姬恪翻手,化出宁魂丹,喂给姜忘。
一连喂了三颗,姜忘的神情才终于舒缓,平静地睡着了。
一动不动地抱着人,姬恪忽而于姜忘眉心落下一吻。
他有些茫然地问道:“师尊,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自然无人应答。
静了静,姬恪又从他的虚空戒中取出镜月花环戴上。
除了镜月花环,他还取出一物,是一只用月池玉水凝成的鲲。
这是他刚上昆仑山读逍遥经时,姜忘顺手捏给他的小玩意。
浪潮迭起,深蓝色的鲲在他掌心游来游去。
姬恪松手,鲲便化成了大鹏鸟,展翅高飞,于夜色中划出道道浅淡的灵光。
怕它吵到姜忘,姬恪又伸手把大鹏鸟抓回。
望着在自己手心自由自在游弋着的鲲,姬恪蓦地记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他入昆仑宫的第三年,恰逢逍遥仙宗大选。
这次大选,共选出一百七十二人,其中有一个十七岁便金丹期大圆满的少年,是这次入选之修士里天资最卓越的一个。
昆仑大殿上,那少年言他只愿拜姜忘为师,不然就辞昆仑而去。
姬恪彼时也刚好十七岁,聚灵后期,离凝丹还有些距离。
对自己的修行速度,天资好坏,他本来无任何可以拿来对比的对象。
毕竟与他师尊同辈的谢归一、孤竹、崔归都未收徒,他又整日待在昆仑宫中,只顾自己修行,不问世事,而姜忘更不会在乎他修的快慢与否。
直到这名十七岁便金丹期大圆满的少年出现。
同姜忘相关的事,就算他对外界再漠不关心,也总是会听入耳中。
自拜姜忘为师起,姬恪便无由来地笃定了姜忘是他一人的师尊。他从未想过姜忘还会收第二个人为徒。
可想要拜姜忘为师的人就这样出现了,沸沸扬扬,轰轰烈烈,还天赋极高。
姬恪自然十分在意。他不想有师弟,不想姜忘再收任何人为徒,不想同任何人分享他的师尊。
可他又强行掩饰,不愿直说,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同那少年对比,读经时也浮躁不静,心不在焉。
姜忘就是那时,用月池玉水凝出了这只鲲鹏送他。
幽蓝色的鲲,十分精巧灵动,游着游着,便扶摇直上,变为鹏鸟,鸣声浑厚,震荡人心。
姜忘还言,若他能静心读完逍遥经,就带他去北冥看真正的鲲鹏。
若放平时,姬恪一定会收敛起所有心思,认认真真读书
可那天,游弋在月池中的鲲越逍遥,飞翔于空中的大鹏越自在,他心底就越刺痛难受。
终于,姬恪不再强装无事,将连日来压在心底的恐惧与不安问出了口。
他问姜忘是不是打算再收一个徒弟?他是不是马上就要多出一个师弟了?
他还想问,若他经读的不如他未来的师弟好,姜忘是否就要把他扔在昆仑宫里,不带他去北冥看鲲鹏了?
他还想说,若姜忘要再收徒,不如先把他逐出昆仑山,
后两句气话虽没说出口,但他流露出的情绪已暴露了一切。
姜忘那时才明白他为何不静,又为何突然心乱。
时隔多年,姬恪仍记得当时姜忘的回答。
“我不会再收徒,”斑驳的树影,混杂着鲲鹏的鸣声,姜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道,“教好你之前,我不会再收任何人为徒。”
冷香拂面而来,连日来的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
随即翻涌而来的是欣喜,还有几分莫名的委屈。
“怎样算教好我?”他不禁问姜忘道,“是和你一样成为天仙吗?”
姜忘:“教到你不再需要我之时。”
他怎会不需要姜忘呢?
姬恪完全想象不到此生还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因此,那时的姜忘作出这般承诺,在姬恪听来,自然无限趋近于永恒了。
永永远远,都只有他一个徒弟。
那一瞬,姬恪记了很久。
明明很在乎,却不肯承认自己在乎;明明很欣喜,却不肯流露出分毫情绪;明明很享受,但更不愿承认自己享受。
别扭地转过脸去,他一板一眼地念起了经。
可借着书本遮掩,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心。
回过神来,姬恪又看向手中的鲲。
渡劫化神之事,他已有九分把握。
但既有一分的风险,便无法忽略最差的结局。
若他死在天雷劫中,姜忘会记得他吗?
一定会记得,毕竟他是姜忘第一个的徒弟,更是姜忘直到今天仍没能教好的徒弟。
若他魂飞魄散,姜忘就再也无法教好他,也就是说,姜忘此生都无法再收徒了。
死或不死,他都是姜忘唯一的徒弟。
这般的唯一,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