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亚本想质问针剂的事,却蓦地收声,只因他终于捕捉到自己内心的慌乱。
居然在为林旭的安危慌乱?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没由来地心慌。
不是为了林旭,而是为了自己。
在白亚根深蒂固的观念里:
人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
就算对方有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格魅力…
也依旧是个卑贱的贫困生。
他不愿回想林旭那些既恶劣又义正言辞的话,那与自己信奉的模式背道而驰。
如果否定当下的思想和行为方式…
就象征着他抹杀了自己——
赖以生存的一切!
并且与他本人的前半生割礼。
所以白亚不可能,
也不能为了对方出声。
就算是关系到对方的安危,
也一样不能。
程知熠原本蓄势待发的身体攸地放松,他顺势露出无辜的笑容,随后把双手呈开花状放在锁骨处。
随着他手上动作的变换,药剂和地面碰撞,炸开的玻璃像透明的烟火。
药剂原本的鎏金色在空气的作用下变成妖异的蓝紫色。
无论是透明的烟火,亦或者是绚丽的色彩,都像极了程知熠本人。
渗人又美丽。
程知许缓步走到病床边,动作亲昵地为林旭擦拭眼泪:“他什么都没做。”
因为哥哥不会把半成品拿来用。
不是因为有良心,
是怕效果还不够好。
况且…
自己也不会允许,
有人先他一步破坏心仪的“藏品”。
白亚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
“那他是怎么了?”
程知熠像蛇一样攀附在他弟弟肩膀上:
“高烧不退,看样子是梦魇了。”
程家兄弟一唱一和地接话:
“如果不绑起来,很容易乱动。”
“导致针水打不进去。”
白亚眉头紧蹙:
“就没有温和一点的方式吗?”
程知熠不理他,把脑袋换到弟弟另一侧肩膀上枕着。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紧紧贴在一起像极了西幻作品里的角色,明明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和神态却天差地别。
一个面露悲悯,
一个邪气四溢。
荒诞、抽象、渗人。
这幅场面透露出一种别扭的神性。
白亚不愿再多看一眼,紧紧合上床帘,试图隔离那两道诡谲的视线。
熟悉的白兰香气再次将他包围,他心绪不宁,看着睫毛轻颤的林旭,他难得地生出几分愧疚。
他深知,如果程知熠真的注射了针剂…
他的缄默不言,
就是另一种方式的加害。
在这愧疚的一瞬间,他破天荒地质疑起自己的精致利己主义。
“我还可以坚持……”
梦魇中的林旭忽然出声,滚滚滑落的泪珠把白亚的思想拉回此刻。
金发碧眼的少年手足无措地拿着纸巾,又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好一会儿才在半干的泪痕上擦拭。
不是有洁癖。
也不是嫌弃。
而是他不敢。
生怕再次受制于人,
更不敢面对心底的痒。
是的,痒。
那香气好似无孔不入,听说这种花也叫缅桂花,在从前和老城区十分流行。
买不起香薰和装饰品的男女老少,习惯用线把这种花朵的尾部缠起来。
缠绕成项链或挂坠的花朵,被人们随身携带着。既实用美观,也寓意着收获和祝福。
真是廉价的香味。
可为什么?
怎么闻…
都嫌不够。
*
江晚逸在花房把土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等来林旭。
急切的他刚推开门,就看见令他血气翻涌的一幕。
穿堂风扬起帘子,黑发少年的双手被死死固定在床沿,他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在阳光的的挥洒下,皮肤白的晃眼,由此显得嘴唇更为殷红。
在距离那红色半米的地方,一头金发的白亚在缓缓靠近林旭。
江晚逸险些咬碎牙齿:“你在做什么!”
白亚的眼里透露着迷茫,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失控,并未察觉江晚逸愈发阴沉的脸色。
对方的沉默,显然令江晚逸误会了什么,他揪住白亚的领子把人摁翻:“我不管你们在打什么主意,离他远一点。”
江晚逸说“你们”二字的时候,将视线定格在程知熠身上。
看见日思夜想的人出现,程知熠聋拉着的双眼终于撑开。
江晚逸略过对方火热粘腻的视线。
算起来,他们也是旧相识。
当初母亲去世,他在福利院暂住。
因怜悯这个智商只有七岁的同龄人,所以在生活起居上多方照顾。
可没想到,程知熠总是掐死花花草草,还偷走他的贴身衣物。
被抓包后,又以激进可怖的姿态道歉。
目睹那人把福利院的猫摔死后,便收起恻隐之心选择默默远离。
自那以后,对方从福利院凭空蒸发。
却在入学后得知他是学院的校医。
值得庆幸的是程知熠好像忘了那段时光,听说是记忆缺失。
至于“弟弟”程知许,风评同样糟糕,神出鬼没,还经常把流浪猫带走……
江晚逸厌恶这荒诞无序的一切,
却一次次在这里面打转。
但他迫切地希望,
那人离这些人事物远一点,
再远一点。
他头一次意识到,
原来自己对林旭,
有如此强烈的保护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