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剧烈地摇晃,摄影师十分慌乱、跑得没有章法、磕磕绊绊、速度飞快。
从祁笑春的角度只能看到快速抖动、忽远忽近的地面,背景音是跑动声和摄影师已经不需要压制的颤抖着的大口呼吸,在这种仿佛完全被带入的视角下,连他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
一声闷响,摄像机飞了出去,在地上滚动几圈,视角反复颠倒——天空——地面——天空——地面,转的祁笑春头晕目眩。
当摄像机终于停下来时,镜头对准了那个从未出境的摄影师。
画面里他没有露出脸,只能看清脖子以下大腿以上的部分身躯,侧对着镜头跪趴在地上,穿着一件夹克衫,身形不大、偏瘦弱。
祁笑春一手撑住地面,凑过去想看出那人身上的更多细节,但手碰到地上时却察觉到手感不对、很不对。
他低头去看,发现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游戏手柄,老式红白机的那种,上面有一个十字方位键,还有开始键和选择键。
祁笑春皱眉拿起手柄,再一抬头,发现原本黑白的画质变得更模糊了,就像是……很久以前流行的像素游戏。
不是……不是像,这就是啊?
屏幕中央甚至出现了一个start的标识,上下左右各有四个朝向的箭头,右上角还有三颗心形图标。
祁笑春连忙转头,想问梁觉星能看到这堆东西吗,是自己疯了还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身边空空如也。
他还在这间书房里,但这间书房里只有他自己。
同一时间,顶灯熄灭,房间里骤然陷入黑暗,剩下的唯一的光源只有屏幕上的白光。
惨白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空气里浮动着摄影师痛苦的——一旦把这当作游戏看待就显得有些夸张做作的——喘息声。
这种独自坐在地上玩游戏的事情他很熟悉,祁笑春拿着手柄坐在那里,眼前的场景和曾经无数过类似的画面重叠,那种熟悉感该死的诡异,但从来、从来没有哪一次游戏让他感到如此寒毛耸立。
因为那种仿佛被蛇盯住般的直觉紧紧贴在他的后颈上——那帮人追的不是摄影师,而是他自己。
此时屏幕上突然非常贴心地给他来了一段游戏过场剧情。
先是突然变暗,然后缓慢地亮起,像眨眼似的晃了两下,几个构造简单如同乐高积木的小人围着一根十字形的立柱,节拍卡顿似的举着双手左右摇晃着载歌载舞,镜头推进立柱,能看清上面自下而上盘绕着夸张放大到与立柱几乎等高的一条弯曲的蛇和一朵对称的花朵,蛇信随着舞动的节拍一吐一收、花瓣随着节拍一点点扩张绽放。
花瓣开放到最大、几乎成平面的状态时,花心中一个圆点卡着拍子落下来,落到其中一个小人头上,在碰到的同时,像颗发芽的种子,伸长长大,然后如同一条蛇身,顺着小人的脑袋绕了一圈,像个冠冕似的戴在上面。
所有的小人都停下动作,齐齐扭脸,看那个小人走向旁边的一处圆台。
它站在圆台边,抬起胳膊,手上忽然出现一个半臂长短的东西,它握着那个东西如同握着一根权杖从上至下一挥,因为是抽象图案的原因,这个本应像处刑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下一秒,圆台上突然凭空出现东西——分离的脑袋……和身体。
那个圆滚滚的脑袋还在圆台上滚了两圈。
同时,立柱下观看的小人们突然举着胳膊晃动起来、显然是在高兴地庆祝,虽然没有声音,但仍然能从那些幅度夸张的动作中感受到他们的狂热兴奋,在无声的镜头下,这种画面更为诡谲可怖。
突然间,狂欢戛然而止。
下一秒,所有小人们转动脑袋,脸上两颗黑漆漆的纽扣似的眼睛直勾勾看向镜头。
镜头渐渐拉远,距离他们很远的草丛里,一个小人的身影显露出来。
小人站在那里,晃了晃垂在身侧的胳膊,表示慌乱地后退了两步。
然后视角转变。
小人站在屏幕中间,背对着镜头,荒草摆动,它的身形左右摇晃两下。屏幕上下左右显示出四个方向箭头,箭头依次亮起,小人手臂弯曲,按照指示方向分别跑动几步。
镜头转动,转到小人前方,小人歪动脑袋,向着镜头方向、或者说、向着玩家,摆了摆手。
屏幕暗下去,再亮起时,是一个从小人视角出发的仰视画面,小人躺在地面上,视线里能看到他露出来屈着的两条腿,上方是几乎完全遮挡住天空的几个小人的脸,他们齐齐俯视盯着小人,镜头随着小人的视角躲避似的地晃动,然后像眼睛眨动似的张闭几下,彻底熄灭。
眼睛再睁开,是小人站在一片空荡的草地上,旁边是迎风晃动的花朵,小人头上戴着花环似的东西,曲抬起膝盖来左右跳动,示意快乐。
祁笑春猜测,这最后的两幕应该是分别表示游戏失败和游戏胜利的两种结局。
过场动画结束,屏幕上又回到刚才的游戏开始页面。
start标识提示性地开始闪烁,祁笑春猜想如果自己一直不选择这玩意儿应该也不会自己退出,游戏制作者的劣根性他太懂了,现在不是他在玩游戏,现在是什么东西在玩他——一个被操纵着坐在电视机前玩游戏的傻瓜。
他按下选择键,没有反应,没有按照正常游戏跳出个难易等级的选项、或者给他个回到主页或退出游戏的选择,祁笑春死盯着屏幕仔细观察一番,连像素小草都没有变化,好的,一个冷笑话,玩家没有选择。
当那个start标识闪烁得越来越快、仿佛什么东西就要爆炸时,祁笑春不知为何、无法自控地想了一秒梁觉星——如果她在这里,对此她当然会解释说,吊桥效应而已,是恐惧之下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时产生的爱情幻觉——也许某天他们可以并肩坐在一起玩个双人游戏。
那股警惕性的幻觉还在,冰冷的蛇身顺着后背爬上他的后颈,有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太快,快到他根本没有来得及捕捉——或许不是未来某天,而是此刻、当下、现在。
他没有去想,果断按下开始键。
不断闪烁的光标顿住,然后非常缓慢得最后闪烁了三下。
一种倒计时。
接着摄影师背对镜头站了起来,露出一个背影。
祁笑春观察游戏界面里所有的东西,根据颜色的深浅判断草的高低疏密、地势抖缓,在start消失的同时,按下向上的箭头。
像素小人摆着胳膊向前跑动起来。
祁笑春尝试了几下,长按或者不停按动,可惜,没有加速的功能。
同时,在摄影师跑动的“沙沙”声之外,还响起了另一个更嘈杂的脚步声,显然是追逐摄影师的那帮祭祀信众。
游戏画面古早,音效功能却不错,祁笑春把耳朵功能发挥到十成,隐约能判断出距离远近、来源方位,
别的更多的提示都没有,似乎只能全靠个人摸索,祁笑春全神贯注观察,其余的纯靠运气。
像素小人在祁笑春的操作下疯狂走位,偶尔有两次不知道为什么,速度突然减慢,小人做出撑着膝盖俯身呼吸的动作,因为像素身型,动作做得非常可爱,但是祁笑春听着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为什么突然会出现这种阻碍动作?脚步声越来越近,祁笑春急得汗都要流下来,这事儿从逻辑上能解释,摄影师跑累了、要休息,但规律是什么?祁笑春扫遍全页面,一个关于体力值的提示都没有。
还有两次祁笑春操控小人故意跑进看上去长得更高的草丛中,希望以此能通过隐藏身型躲避追捕,结果跑了几步一抬头看见从前面围捕上来的人,祁笑春按下右转箭,扭头就跑。游戏里的摄影师跑得气喘吁吁,游戏外的祁笑春呼吸哽在胸口、没比他好多少。
得益于年少时逃课不学习的游戏经验,祁笑春手速极快、耳聪目明,在被包抄的紧急关头下逃离,这片草地到底有多大他不知道,但已经尽量在脑海中记下地形。跑了半天,终于感觉身后的脚步声渐低,感觉已经把人甩下,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就听到摄影师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中夹杂了点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