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的一切渐渐变得明亮,泛白的日光灯映出模糊的人影,任天宇不需要多看一眼,凭着轮廓便知道是那人是高翎,也只能是高翎。
输液管在床边蜿蜒,一滴滴坠落的药液好像他回到现实的计时器。任天宇想要撑身坐起来,高翎没有阻拦,默默摇高了病床。
不知道多少年了,无论什么大事,就算关乎生死,他身边都只有高翎。这位称职的秘书会完成和他相关的一切工作,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曾经,任天宇觉得,他身边的人不需要有感情,不需要有情绪,因为……他也没有。
可此刻,任天宇怅然若失。
好似人生里曾短暂地闯入过什么他无法掌控的色彩,或许不那么快乐,或许还带着烦躁。
从他掌管天宇集团的那一天起,不,或许更早吧,他视线里的每个人都对他带着赤裸的图谋,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人频频闯进他的生活,却又用毫无所求的目光看他?
又为什么在生死都不能把捉的困境里,会有人对他抱以怜悯?
任天宇不想用“怜悯”这个词。
可他实实在在地,在那个粼粼水波荡漾着的上午,在李瑛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情感。
那种完全把他的疼痛和自身关联在一起,随即也和他同样疼痛的注视,任天宇没办法解释。
是心疼?是爱?
他不理解。
他只是对李瑛那毫无前摇的“怜悯”有点儿上瘾。
李瑛是个男人,他也是,他觉得自己完全不会对一个同性产生如此复杂的情感,因此,李瑛也不会。
不知怎地,任天宇忽然就回想起和李瑛在酒店共度的那一晚,但他并不想揭穿自己的虚伪。
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打断了任天宇的思绪。
他在保护区的记忆都停留在快要走到观察站的黄昏,此刻,窗外天色已然漆深一片,医生对他简单做了个检查,并细致地交待了病情。
两天前,任天宇昏倒在里保护区观察站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是李瑛背着他找到了观察站,并求助送医。
任天宇右肩胛骨骨折,肩膀、背部、腿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医护人员走后,病房里又陷入沉寂,他此刻感觉不到疼,任天宇只有一个问题。
“李瑛人呢?”
高翎淡淡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回答:“他伤得不重,在医院处理过伤口就走了,这两天……还来过几次。”
“任总,我们现在是在海沧人民医院,酒店项目的奠基仪式延后了,关于项目活动的后续……”
“所以李瑛还在海沧,是吗?”
“嗯……”高翎不由得顿了顿,“大概,还在,他今天下午还来过医院,任总,我需要给他打个电话吗?”
“不,不用了……”任天宇被自己吓到,垂头避开高翎的目光,仿佛很快就能整理好一切。
“观察站的工作人员在你们掉落的地方找到了李瑛的手机,所以,你如果想联系李瑛的话,还是原来的号码,任总……”
“真的不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可任天宇看见自己床头柜上的手机,还是忍不住解锁了密码。
他在医院因为伤口的炎症以及骨折的治疗昏迷了整整两天,手机了几十个未接电话、上百条未读信息,任天宇只瞥了一眼,便把手机丢给了高翎。
他没有一点儿想打开的欲望。
“高秘书,帮我处理一下吧。”任天宇靠在床头,久违地长出了一口气。
“恕我直言,这里很多不是我的工作范围。”高翎扫了一眼,冷冷地说。
“那就升级一下你的责任权限,扩大一下你的工作范围,从现在开始。”
“你姑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
“她是集团副总,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高翎少有地白了任天宇一眼,捧着老板的手机垂头开始工作,病房了沉默了十几分钟,高翎放下手机,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任总,新来的司机……要怎么处理?”
“换掉吧。”
“但如果找新人,还需要一定的审核时间,除非任总想在医院多休息一段时间。”
“高翎,要不你来开车?”
“……”高翎从沙发上弹起来,高跟鞋踩得地砖咯噔响,几乎是带着她能发泄的最大情绪把手机丢到了病床上,说,“任总,这个世界上你没有第二个你能信任的人了吗?”
任天宇被她逗笑了,“如果我现在说没有,你难道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