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或许那一日我也不再爱他不再念他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落仓仍是不解,“这算是好结果?那么若他又爱了他人呢?”
“六道神不能有私心。他爱一个,我便杀一个。”
落仓的目光在我唇角的微笑上凝了一瞬,“听不懂你的疯话,但我答应你再不提起他。还有一问,你确信他们感知不到你的存在?同为天神,你未必更高明。”
“我确信。这是上天看我可怜,对我的补偿。”
落仓嫌我疯癫,懒怠追问下去。
“哎哟盐用光了。那就不放盐咯?你凑合吃吧...”
“无所谓,生的我也吃得。”
那日之后,落仓说到做到,没再提起释天,也一并不再提无央。
落仓的寝宫不许人靠近,也不要人伺候,修罗道中人人畏他残暴,谁也不敢擅闯禁地。我在这里住了几年,竟无一人察觉,这才偷得几许平宁岁月。
引火自戕时,身外之物都少了个精光,腕子上遮羞的翡翠镯也没了,这件事令我痛惜许久。修罗道寻不着上乘翠玉,我索性也不多讲究,扯了一段轻纱绕在腕上了事。
那道伤口与清凉玉质龃龉千年,似乎是习惯了那般略带痛感的共处,这会子被缠裹在轻纱中反倒生出嫌隙,时常疼痒,甚而裂开流血。
得空还是要出去寻个镯子回来。
女君2617年
这日落仓人还未进院子,远远便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自从我逼他进屋前要敲门,他索性连门都不走了,每日翻墙入院,回自己家闹得像做贼一样。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从墙头落地,手里抱着个胖娃娃。
我一眼看出那娃娃的真身是只凤凰,立马从廊下一跃而起,“你还有心犯下这样的风流债?!”一时不知是何情绪,约莫欣喜大过震惊,毕竟我落氏香火不至于断在我和落仓手里了。
落仓摇摇头,沉默地抱着娃娃走到树影下。
我凑上前,见那娃娃小脸圆鼓鼓,四肢肥嘟嘟,生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发,贴在大脑袋上还微有些打卷...
“这孩子...哪来的?”
“我去给落允扫墓,一个女人交个我的,说是,落允的孩子。”
我从不知道他会背着我去看兄长。
当蒙蔽内心的仇恨被猝然揭去,落仓终于不得不正视对兄长的骨肉亲情。这于他未尝不是一种折磨。我既欣慰,也很心疼他。
“那个女人认得你。她一直在草甸等你。她问我你去哪里了,我告诉她你死了。她便问我是落允的谁,我告诉她我也是落玉的兄长。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我和你长得真像,于是将孩子交给我,径自去了。”
我急忙追问:“她可是树精,头发很长。”
“是她。”
“她去哪了?”
“她说去一个早就想去的地方。我没有多问。你要见她我命人去寻。”
我胸口发酸,良久摇了摇头,黯然道:“寻不到的。来不及了。”
我与木木交情浅,犯不上为她的轮回而悲恸,但心里不得不感念她对兄长的用情至深,也羡慕她能够生死随心。
却听落仓冷哼一声,“殉情?简直痴傻可笑。”
我勾起指尖指向自己鼻心,“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亲手斩杀未婚妻子之人,岂有立场在情爱一事上置喙他人的抉择?”
落仓拧起眉头,困惑地问道:“你说...亲手斩杀未婚妻子之人...是谁?”
我干笑两声,懒得接话。
此刻我又想起了末月女仙,望她莫要再空守,定要将心里那没心没肺的绝情人忘干净才好!
怀里的娃娃被我们的说话声吵醒,放声大哭起来。
我从落仓手里把他抱到自己怀里,见他哭得双颊通红,声嘶力竭,心里一味着急,却束手无策。
落仓盯着小儿那湿漉漉的眉眼看了片刻,“当真是落允的孩子?”
“木木不会对不起落允。况且,这是只小凤凰,你难道看不出?”
落仓点点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我朝藕节似的手腕努努嘴,“你看嘛,金镯子上刻了字。”
落仓小心地用食指勾起孩子的小臂,凑近看了一眼,“落子?这算是什么名字?落氏的儿子,落子?”
我哭笑不得,“你今后还是该多读书,少杀人...落子有没有可能是取意落子无悔?”
“哦,那叫落无悔岂不好听些?”
“也...也是。但孩儿他娘既然定了名字,我们当叔叔当姑姑的不好乱改。”
亲缘零落之人乍然被冠以陌生的称谓,一时都怔住了。我与落仓对望一眼,彼此都努力平复着心绪没有开口。
树影偏移,落子的小脸在阳光里散出一层柔光。他还太小,模样上看不出父母的影子,但我抱着他柔软的身子,心里莫名感到温暖,仿佛兄长就在身旁。
落子一直哭闹不止。
“落仓你来抱他。我去给他熬米糊,他兴许是饿了。”
我从厨房出来时见他单臂抱着落子坐在廊下,目光始终舍不得从那张小脸上挪开,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我知道,他在找寻落允的影子。
“娃娃大一点才能看出爹娘的模样。现在还太小了。”
落仓默了片刻,“好像已经能看出一些了。”
我走上前,端详一阵,笑了:“的确是,能看出一些兄长的模样。”眼里却沁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