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给你放放血！”张妙妙笑着说。

林安一愣，心中又惊又佩服——她恢复得未免太快了些。随即也笑着接话：“我哪有血？输光了拉倒。”

宋美龄闻言，细长的眉毛风情万种地一扬，笑道：“那敢情好！且看我今日手气如何，能不能从你们两位青年才俊身上发笔小财。”

陈香梅在旁边也轻轻一笑，气氛轻松热络。

林安不清楚她们之前具体聊到了何种程度，生怕说错话，因此不敢贸然开口提及正事。渐渐地，她竟真的有些沉浸到牌局之中——实在是她的麻将水平太差，稍不留神便会出错，不得不全神贯注。

反而是张妙妙，似乎挺会打的。

又打了两圈，宋美龄喊累，叫撤了牌局，众人一同移步花厅，边喝咖啡边吃点心。

宋美龄很有兴趣地说，“妙妙这姑娘挺有意思！”又看了一眼林安，“比你好玩！”

林安呵呵傻笑，不知该如何接话。有求于人的时候，总是想的特别多些，就显得特别呆了。

宋美龄放下杯子，打量着她俩的神色，“我听安娜说，小张姑娘的营长不能当了，是为这事？安娜（陈香梅）今天一来就在我耳边念叨，可把我烦死了。”

张妙妙一撇嘴，“谁爱当谁当，我还不稀罕呢！”又向宋美龄笑着，认真道，“只是听林安提过女子飞行员的事，我想，也许这是冥冥之中上帝给我的一个征兆。要到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去了。”

宋美龄很有些惊喜，“你是这么想的？”

张妙妙点点头，“在军营里风里来雨里去，哪有在天上痛快？最要紧的，还是能经常听您的教导！”

宋美龄一笑，“油嘴滑舌。”

张妙妙正色，“我真不是油嘴滑舌。您是什么样的人物？单枪匹马出访美国，为国家争取数亿美元的援助，力促废除不平等条约；国内的妇女儿童福利事业、新生活运动，也无一不是在您的倡导与推动下蓬勃兴起。我听说您有意支持女飞的时候，那心里开心劲儿真没法说！我居然能跟您在一个领域工作！”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极熨帖人心，宋美龄被她捧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真切：“哪里，国家大事，都是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做出来的成果。”

陈香梅适时地说，“我看妙妙说的对。”

“好了，好了。”宋美龄心情显然极好，她抬了抬眉毛，端起咖啡又抿了一口，这才将目光投向张妙妙：“既然你有此决心，那你具体有什么章程，或者说，有什么初步的设想吗？”

张妙妙闻言，精神一振，立刻条理清晰地答道：，“回夫人，我已初步和一些姐妹们沟通过。我准备第一批带领十二名有经验、有技术的女性FAC（前进空中管制员）共同转型。我们初步计划先在昆明航校接受基础飞行转换训练，如果条件允许，我们更希望能有机会前往美国，接受WASP（美国女子航空勤务飞行队）那样更系统、更先进的专业训练。根据我的估算，整个训练周期大约在六个月左右便能形成战斗力。”

宋美龄点了点头，“昆明航校当无问题。不过去美国还需要协调。”

她转向陈香梅，“陈纳德将军是支持的？”

陈香梅立刻点头应道：“是的，夫人。克莱尔（陈纳德的教名）说，优秀的飞行员，他是多多益善，非常欢迎。”

宋美龄“嗯”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林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静之，关于联合培养飞行员这件事，你可以先期以非正式的方式，向魏德迈将军探探口风。不只是女飞行员，也包括我们其他亟需培养的男性飞行员，还有海军航空兵，若能争取到去美国接受系统训练的机会，对我们整体战力的提升将大有裨益。据我所知，军政部和航空委员会其实早有类似的接触和意向，只是目前前方战事繁杂，后方事务也千头万绪，此事便一直被搁置压后了。你此时提起，看看魏德迈将军那边的具体反应和意向如何。”

言下之意，如果她当面跟魏德迈来提，就太正式了。

林安连忙点头应下。

诸事议定，宋美龄心情甚好，还不忘点了点林安，嗔怪道：“你瞧瞧你，交给你推动女子航空的事情，大半年了也没个进展。还是小张有办法，这不声不响的，一来就要给我变出一个飞行中队来！”

张妙妙连忙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替林安解围：“夫人明鉴，小林姐平日里军务繁忙，千头万绪，哪里是我这般清闲。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儿呢！”

宋美龄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安一眼：“哦？那这次你若有机会再去美国，总不至于又忙得忘了跟我联系报平安吧？”

“不至于不至于。”林安涨红了脸站起来。

她心中却在暗自叫苦：看来，现在立刻去找商震再讨要一本军用备用密码本，还来不来得及啊……

离开官邸时，已是月上中天。林安亲自开车送张妙妙回驻地。

一坐进车里，张妙妙身上那股紧绷的、刻意维持的鲜活气场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她一言不发，默默地摘下耳垂上的珍珠耳环，小心翼翼地放回首饰盒中。林安看着她沉默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妙妙，你……现在不难过了？”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张妙妙的声音没有了在官邸时的甜润，此刻带着一种压抑后的沙哑和疲惫，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你今天怎么……”林安看着她，欲言又止。

张妙妙将脸转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重庆夜景，街灯昏黄，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有些落寞。

她说，“人总要向前看。”

她又说，“我妈是妾室，从小我就在大妈身边讨生活，怎么求人，我还是懂的。哭哭啼啼，是最没用的，最招人厌烦。只有笑眯眯的，才能让人觉得你懂事，才有可能讨到几分喜欢，得到一点机会。”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眼泪又流了下来。

林安心疼地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妙妙……”

林安赌气地拍了拍车喇叭，催前面的车快走，说，“等你学成了，回来创死王叔铭。”

张妙妙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她抬手擦了擦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抛出了一个惊天大雷：“林安，我……我有点想结婚了。”

“什么？！”林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魂飞魄散，脚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吉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险些追尾。“你说什么？跟谁结婚？！”

“还没想好，不知道。”张妙妙的回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淡然。

林安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量：“张妙妙！你可别想不开啊！现在这个年头，女人一旦结了婚，那可是要面临没完没了地生孩子的！”

张妙妙“嗯”了一声，没有反驳，也没有立刻回应。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暂时……应该还不会吧。”

她转过头，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处依稀可见的灯火，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陈香梅，你看蒋夫人……她们，不也都是在为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努力吗？”

林安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

张妙妙从手袋里取出一副的墨镜戴上，遮住了她那双盛满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

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不说了，太累了。我先睡一会儿。昨天为了动员那些姐妹们跟我一起转飞行员，熬了个通宵找她们一个个谈话，真是困死我了。”

林安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她侧过头，借着偶尔闪过的昏暗路灯，看了一眼身旁呼吸已渐渐均匀的张妙妙。她为张妙妙的韧性、隐忍，感到一阵酸楚和由衷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