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冬季攻势结束。各个战区都没能达成预定的攻击任务,只在小范围内取得了短暂的胜利。于是五战区全歼森下联队的赫赫战功便更显得突出了。
军令部论功行赏,张自忠升任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任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江澜和林书浅分别担任五十九军军长和参谋长。
各部队又开始休整练兵,江澜接到消息,星夜兼程赶回山城。
戴笠没同她废话,开门见山指了指桌上密封的牛皮纸袋:“十安啊,打开看看。”
江澜一圈一圈扯着那线,随后掏出几张信纸,细细看过去。
信上只说了一件事:近年来赤党的游击区不断扩大,对人民政府的统治造成了严重威胁。军统务必见机行事,搜捕赤党,铲除危险。
她看完信,抬头道:“这是委座的命令?”
“嗯。”
戴笠没什么犹豫,江澜又问道:“可赤党的问题一贯是唐处长负责,我来插手……恐怕不妥吧?”
“唐栋还有别的任务,在赤军游击区制造摩擦,搜捕赤党的事就交给你来做,一个月内,我要看见你的成果。”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江澜没办法,只好点了头。
山城地下党的茶楼据点很早便被王树君端了个干净,江澜记得的只剩下一个酒糟坊。这酒糟坊的位置位于山城城西,毗邻难民区,人多眼杂,现在穿着军装过去就是自讨苦吃,江澜虽不在乎那些赤党的生死,可事关林书浅的组织,她不敢托大。
从戴公馆赶到军统大楼,江澜径直走向三层,那是情报一处人员的办公地。所有屋子的门都关的严实,只有一个例外。
她抬腿走过去,房门向内大开,一个男子坐在椅上,两条长腿交叠搁到办公桌上头,他靠着椅背,头上盖着报纸,呼噜声响彻屋内。
江澜:“……”
门外看热闹的军官躲在一旁轻声对同僚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江澜冷笑一声,轻轻走过去掀开报纸,刺眼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那男子有些不舒服的眯了眼,呼噜声戛然而止,他抬手拍了江澜一下:“别闹。”
门外众人:“!”
正当他们默默在心里为白大银捏了把冷汗的时候,他也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一下弹起身来,睁开了眼。
他直盯盯看着江澜,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最后尬笑着嘿嘿道:“姐,你咋回来了?”
江澜也不恼,她把那报纸放到桌上,恨铁不成钢道:“大银啊大银,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上班时间你躺着睡大觉?”
白大银又把报纸拿起来盖住自己的脸。
江澜叹了口气:“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睡觉,你好歹也把门关上啊!”
她伸手指指门外,眼神随之而去,门口偷听的那伙人立刻作鸟兽状,一哄而散,走的干干净净了。
白大银嘟囔着道:“反正我也没啥活干,在这躺着就挺好。”
江澜无语的呵呵一声,边走边道:“睡吧睡吧,猪都没你能睡!”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江澜快步走到四层尽头,推门进了自己屋里。
她拿起电话,拨弄了几圈:“本安,你过来一趟,嗯,对,就在这。”
赵本安来的很快,江澜也不客气,直接将那刻着绝密二字的文件丢给他:“看看吧,老板亲自指派的活儿。”
他解开绳线,一目十行,低声说:“处座,现在是两党合作,我们要是公然对赤党下手,曾家岩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你有什么主意?”
赵本安摇摇头:“我没主意。小鬼子这么嚣张,我们却在内斗,真不知道老板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江澜没反驳他,反而道:“别发牢骚了,把弟兄们散出去探探,注意隐蔽,我有点私事要出去一趟,你就不必跟着了。”
她换了件长衫,转头出了总部大楼。赤党那酒糟坊的位置处于难民区以西,一片不穷不富的地方。江澜毫不客气进了里头,对着迎上来的伙计:“找你们老板,让他出来见我。”
伙计挂着条毛巾:“客倌!我们掌柜嘞这哈儿没在铺子上头,您看要啷个点菜嘛?您尽管摆起龙门阵,我麻溜儿给您端得巴巴适适嘞!”
江澜将他一把拉过,手枪顶在他脑壳上:“别给我废话,十分钟内看不见你们老板,我端了你这家酒糟店!”
那伙计见了枪,一溜烟跑到后头堂屋里头去了。没过几分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小步快走至前头,一见了江澜,他惊道:“是你!”
江澜笑着冲他点点头,斯斯文文的,看起来绅士极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后头聊?”
掌柜额上冒了点冷汗,却又不敢造次,只好屏退左右,将她迎进后头自家院子里:“说嘛!你龟儿今儿个爪子噻?有啥子事麻溜儿摆起!莫跟老子绕弯弯儿。”
江澜装不住了,她拧了拧眉:“我靠,敌意张嘴就来。”
她的枪一下子架到掌柜脖子上,慢慢将人逼近角落阴影处,高瘦的身体立刻将掌柜的笼罩住,让后者不自觉间已经抵住了墙角。
可他依旧抬头,直直对上江澜冷漠的神情,也不再故意扯着方言:“你们军统这帮狗特务,只会对自己人下手,我呸!”
江澜耸耸肩,将人放开,然后给手枪上了膛:“我很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虽然我不能杀你,但是给你找点不痛快还是没问题的。”
她抬手举起枪,对准他的小腿:“说,赤党在山城还有多少人?”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女子从后头跑进来,急匆匆喊道:“住手!”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江澜举枪的手一滞,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去,眼前人让她心里发暗:“梓君?你到这来凑什么热闹!”
陈梓君冷着脸走到掌柜身前,替他挡住了黑洞洞的枪口:“十安,你要是想杀他,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江澜收了枪看向她:“你这不是胡闹吗!你怎么能和赤党扯在一起?”
那掌柜从她身后移至身旁:“梓君,你怎么过来了?”
他眼里全是担忧,看的江澜眼前一黑,如此熟稔的称呼,让她心里一下子泄了气:“梓君,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吗?大家都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你怎么上赶着往前撵呢?”
陈梓君给了掌柜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到江澜身前:“十安,我早就同你说过,我要加入赤党,难不成你忘了这事了?”
“我……”
“我知道你是搪塞我,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连累你的,要是被抓了,我宁肯一头撞死。”
江澜眼前又是一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绑架了她,剿赤剿到自己头上是什么体验?她极力挽留:“那兴华呢?兴华才七岁,你难道要看到她……”
一提到孩子,陈梓君红了眼眶,可她却顽强的没落下泪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相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兴华会理解我的。”
江澜哑口无言,她脑子一团乱麻,自己一屁股屎还没擦干净。王树君和毛人凤就是两条追着屎跑的恶犬,闻着味就能追到陈梓君头上,要是扯出赤党来,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就叫后院起火哪!韩山啊韩山,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这夫妻俩就没个省油的灯,就知道给她添麻烦!
江澜低声说了句脏,转头狠摔了后院的门,大迈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掌柜左看右看,这才拉着陈梓君:“多亏有你,刚刚真是太险了。你跟这个人很熟?”
陈梓君坐下身子点了点头:“江澜应该算是军统的高层吧,我认识她也快八年了,这期间一直受她的保护和照顾,直到现在。”
“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她几乎不在山城,就算在这,我们见面的次数也极少,外人知道她的更是没几个。我怕给你们添麻烦,就没……”
掌柜点点头,陈梓君又道:“老郑,我得赶紧回去一趟。我太清楚江澜的作风了,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必须从她那打听打听情况。”
老郑又点头:“你自己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惹怒她。”
“放心吧,我会的。”
江澜出了酒糟坊就直奔军统大楼,她一脚踹开白大银的屋门,一下子将他从躺椅上拽起来,在他耳边恶狠狠的低声道:“我叫你看着陈梓君,你就是这么看她的?”
白大银不明就里,疑惑道:“陈……那个女的?她不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吗?”
江澜松开他,气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白大银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
白大银还在挠着头:“陈小姐出事了?那不能啊!我也妹听人报告啊!”
江澜的气血一下子上涌,她捂住额头,挥了挥手,有气无力:“赶紧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白大银傻乎乎的一笑:“姐,要走也得你走呗,这是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