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么?”
皇帝整个人都掩在书案后,让底下人看不清他神色,没法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提着心答:“臣下搜寻良久,确实只有这些,又想着这应当已经足以结案了……”
“搜寻良久,最后告诉朕没什么内情,就与贵妃说出来的那些一模一样?”
赵彧将底下人递上来的东西轻巧一推,里头纸张纷飞散落一地,霎时殿内无人再敢吱声,寂静一片。
没人能懂陛下这股怒气从哪里来,整日跟在皇帝身边的高福也不懂。怎么还能有人盼着出事呢?无人有坏心的纯粹意外,倒令陛下不满意了吗?掌管秩序、平乱纠错的天子竟盼着有人暗怀歹心吗?
赵彧松松眉头,也不知自己这番是在发作个什么劲儿。旁人越告诉他、令柔越没破绽,他就越发心里不舒服,总觉着有什么东西仍隐藏在地下没发掘出来让他看到。
罢了,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再查,就当这次真是意外,真是朕错怪了她吧。
不对,在下定论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将皇后叫过来一趟。”令柔曾连着两三个月去她那里,也不知她们私下里都在谈些个什么。无论是谈了什么有的没的,还是让他都听一轮才稳妥。
宫里让他尊重的人不多,林慧漪算是一个,不仅是因为她救过令柔,也因着她这些年来从无过错,是极称职的儿媳和皇后,因着这些个,他不吝于同她分享权力,也从没在她宫中安插过人手。
不过如今,他倒有些后悔,若是早先看住了,或许就能知道什么,不必有这样一块儿关于她的空缺存在着。他总想着事无巨细,将她方方面面都看住了才好,如今有一处让他看不分明,就梗在心头不上不下卡得难受。
“前两个月,贵妃去你那里同你说了什么?”皇帝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直指中心。
林慧漪极少来大正殿,一共来过四五回,居然有大半都是因为令柔。她一边开解着自己,确实是欠了那丫头的,受她所累也是应当;一边仰起头,将这两个月间发生在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句一句说给皇帝听。
赵彧眼神放空,似是完全没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又偏在关键处打断一下:“她说不愿生育,让你给想个法子?”
林慧漪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完全隐瞒着这事,她摸不准皇帝究竟对她宫中掌控到多少,是以只准备着稍作矫饰:“臣妾只宽慰了她两句,没劝她听命,也没劝她强硬反抗。”
皇帝被她这话激到,坐直了身扬眉问道:“为什么不劝她?生了孩儿不才是真对她好吗?”
“好不好不是旁人能替她定下的,要她自己说了才算。”林慧漪低垂着眉眼,言语却不弱,多少有点顶撞的意思。
赵彧皱着眉,甩甩袖子换了另一个方向支着下颌,要她继续说。
可旁的也确实没有什么了,都是些无聊的家常话,她光是回忆都觉得无聊又浪费时间,偏皇帝要一件件听,不容错过任何一个。
于是林慧漪只好不停说,说了一整个下午,口干舌燥又没有水喝。说完了一抬头,竟发现皇帝正专心批阅着奏折,也不知有没有听她说完,一时心下无言,只有怒怼。
“这些就足够了,你可以回去了。”
这就完了?莫名其妙将她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个?不过总比让他发现了什么不妥更好,于是林慧漪提步就要告退,却又被他叫住。
“不过朕仍有一句要说。”
“贵妃年岁虽不算小,心思却犹跳脱,你是稳重的性情,千万不要被她带动着做糊涂事。”
不过她们也没有凑到一处去的机会了,赵彧摇摇头,试图就这样将自己对令柔的怀疑一并甩出头脑以外。从此她再做什么事情、再去到哪里,一定会有人向他禀报清楚,不对,最好是再也不同旁人私下里单独说话。
“陛下,您是要去看看贵妃娘娘?”高福凑上来,自觉拿住了主子的心思。从前陛下是一做完事务将要去长兴宫的,这次贵妃落了水,只怕就更牵挂了,不到那里去就没有别的去处了。
赵彧笑骂道:“你这老刁奴!竟敢揣摩朕心思!”不过长兴宫他却不想去,他心里那点不顺意还没消下去,这样去看她总觉得那里不妥。左右人家也未必想见他,那就正好不见,让谁都好受。
习惯都是培养出来的,过去日日都去,那么有一日不能去都难受;可若是长久不去了,甫一要去也怪得很。
皇帝这次是下了狠心,他终究还是被心中的猜疑困着,纵使种种证据围着他解释,他也终究过不了心中那一关。既如此,就再等上一阵子吧,等到他不再胡思乱想,能抬着脸面正视令柔时再去见她。
可底下人日日都在汇报那人在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不见也躲不开这一句一句。于是特意吩咐过了,不许再传贵妃消息,但该记下的还是要记,等他有心思要看的时候都得按着时日顺序排列清楚。
赵彧开始的时候能做到两三日一瞧,有意识地为自己逐渐加码,过了一两个月甚至可以十日一瞧贵妃消息。他还琢磨着这安排不错,或许能令他戒除了对姜令柔的瘾头。北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届时他也未必不会御驾亲征,现在提前习惯下没有她的日子倒也不错。
可惜,他靠着意志苦苦维持着的这点克制,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陛下,长兴宫来报,姜娘娘病了!”
赵彧一惊,连手中御笔掉落都不知,忙问:“生得什么病?”不是刚掉进水里吗?都不让她出门怎么还会生病呢?是又被梦魇吓到了吗?不是已经都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