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尝过施又宜的扬州炒饭和卤味,乘月信心十足,连做梦都是施记食肆客人络绎不绝,自己端菜倒水忙不过来的情景。可现实给了她泼了狠狠一盆冷水——大半个时辰过去,无人问津。乘月坐立难安,忍不住掀帘子到后厨:“一个客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施又宜正在尝腌萝卜的味道,咬得嘴里“嘎吱嘎吱”满是脆响,见乘月进来,顺手喂她一片:“尝尝。”
腌制一整晚的白萝卜褪去原本的辛辣和生涩,吸饱白醋与冰糖混合调制而出的汁水,变成另一种味道。
“别急,总要花些时间。”施又宜笑眼弯弯,乘月的心渐渐静下来。
待乘月望眼欲穿之际,门外总算有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驻足。乘月鼓足勇气,上前问道:“客官可是要用午食?本店有新鲜小菜,还有特色佳肴。”
书生抬眼见到一位极貌美的小娘子,先是眼前一亮而后心生疑窦,这不会是个黑店吧?他于是一言不发,快步走开了,乘月哭笑不得,见到自己怎么好似见鬼了。
过不多一会,又有一位宝塔一般的高大壮汉站定打量那块立在店前的木牌,身后还跟着两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仆从,皆挎着褡裢。
见乘月局促地靠在门框处眼巴巴望着,壮硕大汉终于发问:“什么是啫啫煲?”
乘月按着施又宜给的话术介绍道:“啫啫煲是将食材放在砂锅中猛火开煲,保证食材鲜香。”
“你们店中一个人都没有,是不是味道不行啊?”
“客少是因为小店今日才开张。您放心,本店掌厨的手艺定会让您回味无穷,念念不忘。客官您是第一位客人,我们可以给您些许折扣。”
壮汉神情冷峻地大步踏进店中:“小娘子吹得天花乱坠,我且相信一回。若是美味,我另外有赏钱,若是不好吃,我分文不给。”
第一日便遇见如此豪横之人,乘月始料未及,但她多年的宅院生涯也不是白过,任内心如何起波澜,表面依旧一片恭敬之色:“客官看看想吃些什么?”
壮汉的目光从墙上一溜写着菜名和价格的小竹牌划过:“那就鸡煲、鳝鱼煲、茭白炒蛋并一份青菜,加米饭。”
乘月应下,又掀起帘子到后厨去重复一遍菜名,那壮汉听见从后厨传来的对话,分明是两个年轻娘子的嗓音,心中不禁又生出几丝懊恼——小娘子们过家家似的,写个不常见的菜名,倒把他忽悠进来了。那两位仆从显然十分畏惧大汉,依旧站在大汉身旁,待大汉说句“不必拘束”后,二人才落座。
乘月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托盘。她从托盘上端下茶杯放在三人面前:“这是紫苏饮子,客人先解解渴。”
又放下一小小的白瓷碟:“这是小店腌的萝卜,请尝尝。”
壮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紫苏味很浓,但别处也喝得到,没有什么稀奇的。他又从那盘码得整整齐齐的萝卜条夹了一块放入口中,酸脆爽口,倒教人眼前一亮。
后厨内,施又宜则动作十分迅速地处理食材。鸡早上已杀好剁成块,只需放入酱料腌制片刻,鳝鱼则还在水桶中扭动,施又宜伸手抓出两条,去除内脏斩成段再仔细搓洗去粘液,同样倒入酱料。
炉火已经烧得很旺,炉口处架着一块网格状铁板,施又宜同时放上两个砂锅,红葱头、姜块、大蒜倒入铺满锅底煸香,再将鸡块鳝鱼段放入不同锅中,左右开弓,轮番用筷子轻搅拌以防糊底,大火啫上片刻,她盖上砂锅盖,沿着锅边浇上一圈米酒焖煮片刻,酒意在烈火中蒸腾,香气却渗入肉中,最后撒上一把香葱芫荽便大功告成。
“上菜。”
乘月立时入内将砂锅端出,衔接紧密,仿佛二人早已配合多年。
砂锅放在桌上,地下垫着隔热的棉瓦片。乘月揭开锅盖,只听见热油声“滋滋”作响,仿佛在告诉客人们“啫啫煲”之名从何而来。一股浓重霸道的香气顺势蒸腾而上,变成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这便是施又宜以啫啫煲开场的原因,不加一滴水,用猛火逼出食物鲜味,吃了便舌尖便再也忘不掉如此浓烈鲜香的味道。
壮汉先夹起一块金黄油亮带着微微焦意的鸡块,酱料的香气完美渗入鸡肉之间,皮脆肉紧,越嚼越香。再尝一块卷曲的鳝鱼段,肉质紧实脆嫩,一尝便知现杀先做,他表面不显,内心却禁不住道一声过瘾。
主仆三人丝毫不交谈,各自捧着碗筷低头吃饭,不一会儿便如风卷残云般,将菜吃个精光,中途还让乘月添了饮子,又续上一盆白饭。
“各位客官,本店的啫啫煲可合您口味?”另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原来是一直呆在后厨的施又宜。她顺势往桌上一瞥,看到砂锅除了姜块什么都不剩,葱头芫荽都咽了下肚,至于后面上的两碟时鲜更是片甲不留,不禁嘴角微微翘起,看你敢不给钱。
天气炎热,吃了这一顿锅气十足的菜,壮汉早已满头大汗,他接过仆从递过的汗巾擦拭过,才慢条斯理地回答:"还行。"
他起身率先向门口走去,矮仆从则站在原地从褡裢中掏钱。
一颗碎银子落在桌面上,约莫瞧着足有五钱。
施又宜道:“给多了。”
矮仆从只道:“饭钱与赏钱一并。”自家主人向来严苛,能得一句“还行”已是极大肯定。
望着三人离去的身影,捏着碎银子,施又宜忍不住还要揶揄一句:“真是小气,连一声好吃都不肯说。”
乘月冲她弯眼戏谑一笑:“施店主的手艺,那必定是街市一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