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被秦郎君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施又宜头一次在自己床上翻起了烙饼,直到第一声鸡鸣,她都毫无睡意。天光未亮,她便在店门上贴了闭店告示,学着金陵百姓,到牛首山踏青,顺便挖些艾草。这时节漫山遍野疯涨的艾草,也能做成美食呢。
她正挖得起劲,忽闻背后传来人声,声音清晰可听,可怨不得她呢。说话的郎君喜好猎奇食物有待商榷,但不喜欢对面相谈的女郎,板上钉钉。刚刚相看过的施又宜感同身受。这位郎君为了回避女郎,不惜将自己塑造成粗鄙之人,属实豁得出。不知那位女郎长得如何鬼斧神工。
现身的施又宜先是被对面二人的相貌晃了眼。郎君如诗,娘子似画,很登对呀。
第二眼,又被虞六娘发冠正中那颗斗大的珍珠吸引住目光。天哪,她雕萝卜丸子,都不敢雕成这么大颗,小娘子的脖颈,真是硬实得很。
虞六娘也在打量施又宜,见她一身半旧衣裙,鬓边只簪了一朵黄色小野花,必不是富贵出身,言语间便少了几分和气,多了几分轻蔑:“这位娘子好端端地,为何要偷听我们说话?“
啧啧啧,“偷听”二字很是刺耳呀。
施又宜颇感无辜,举起手中镰刀:“我只是在挖野菜而已,这附近也没看见什么闲人免入的牌子呀。况且,那位郎君口中吃
食着实勾人馋虫,我这才忍不住侧耳倾听。”
虞六娘一时语塞,这人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站在一旁的王霁却开口问道:“哦?小娘子不觉得那些吃食奇特吗?”
施又宜笑道:“吃食乃一地风俗,不过是异乡客少见多怪罢了。若是见过吃过,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特的了。”
王霁笑着点点头:“看来小娘子于吃食一事,应当见多识广。”
施又宜笑道:“早几年也曾游历过几地罢了。滇地除了炸虫子之外,不得不提的还有那些各式各样的菌子,在绵绵细雨中钻地而出,与鸡汤同煨,鲜掉眉毛。”
“再如黔地,除了刚刚郎君提到的生鸡血,也还有灰豆腐。豆腐在草木灰中炒制之后,内里如蜂窝一般蓬松柔软 ,吸附汤汁之后豆香与酱香交织,人间美味。”施又宜回想起当时尝的那一碗灰豆腐,只觉得自己食指大动。
王霁则道:“说到豆腐,徽州的毛豆腐也颇具特色。须用豆腐静置发酵,待豆腐的表面长出一层白毛,用热油煎至两面金
黄,闻着臭味异常,吃着却满口酥香。”
施又宜“唔”了一声,又道:“毛豆腐裹上辣椒粉加酒封罐后,又是另一种风味。”
“还有岭南的蛇肉做法也是一绝……”
站在一旁插不上话的虞六娘粉脸染上几分愠色,什么菌子、灰豆腐、毛豆腐、蛇肉,这些她统统都没有吃过。
眼见王霁与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娘子相谈甚欢,一改前头惜字如金的敷衍模样,虞六娘心下了然,粉鞋一跺,终是提着裙摆翩然而去。
王霁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回过头来,与施又宜忍不住相视一笑,这或许就叫做臭味相投。
戏唱完了,她这半道登台的戏搭子也该自请下台了。施又宜拍拍手上的泥,准备打道回府。
身后那位翩翩郎君却唤她:“小娘子请留步。”
施又宜疑惑回首,怎么,戏搭子还需要留个名?
王霁却指着地下对她含笑道:“春菜难得,娘子切莫忘了。”
施又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差点忘了她累断腰才挖来的满满一篓子的春菜!
“多谢郎君出言提醒。”
施又宜提起竹篓镰刀,踏上返途。行至半途,她突然生出些许疑惑,那位郎君的声音似乎在哪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