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娘子笑着应声:“要不加个凉拌猪蹄?又宜前些日子想出来的新做法,这些日子卖得极好,很多客人都点呢。”
刘掌柜皱眉:“许娘子,猪蹄这种低贱的食材,也能端给贵客吃?到底妇道人家,就是没眼力见。”
许娘子讷讷道:“那我待会拟好单子再给您看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气势汹汹地离去。
刘掌柜来时盆中只有浅浅一层肉末,走时肉色小山已经冒了尖。施又宜在盆中倒入少许淀粉,蛋清,用手轻轻抓匀后,开始摔打肉末上劲。“砰,砰,砰”,肉末被施又宜一次又一次捧起,然后摔在盆中,发出闷响。
正在吊高汤的许姐姐忍不住看过来:“再不轻些,盆没碎,你的手腕还要不要了?”
从明月楼返家,过了河直行三百余步,有一间开了多年的林氏医馆。施又宜踏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扎麻绳扎好的草药,而腰间的荷包则干瘪了许多。凉风习习,吹不走施又宜心中的沉重——吃了这么久的药,阿娘的病还是没有好转,最近又添上心口疼的毛病。林大夫让她最好买只老参备着,可是老参要一两银子——她从哪才能弄到一两银子?
对岸的酒楼食肆早已点灯,盈盈灯光在沐水河中摇曳。不少小贩挑着担子沿河叫卖,来往行人众多,比白日还热闹几分。
施又宜眼尖,看到转角处有阿婆挑了担子,在河边卖莲蓬。每逢夏日,施又宜的零嘴便多了一样——生莲子。撕开碧绿的莲蓬,再剥去一层莲子皮,露出洁白的莲子。生莲子直接入口,脆甜中带有一丝苦涩,是夏日独特的滋味。
但想到那一两银子,施又宜到底还是移开脚步。
走到杏花巷口,便能隐隐看到自家院中石榴树探出的几丛枝叶,施又宜的脚步也轻快几分。
一推开院门,便是一股清雅的茉莉花香气随风四散,她伸了个大大懒腰,深嗅一口,感叹道:“好香啊,每日在厨房浑身一股子鸡鸭鹅骚味、肉味、油烟味,臭死了。我觉着自己都要发馊喽。”
阿娘正端着两碗面从厨房走出来,放在院子中央的小石桌上放凉。听到这话,她笑道:“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臭丫头呢。”
清汤底,阳春面,一把小葱花,几颗绿叶子菜。施又宜从墙脚下的瓮中夹了一根自己腌的酱黄瓜切片,待会就着面吃,很爽口。
母女俩面对面坐下。阿娘问:“最近你们那掌柜没有来为难你们吧。”
施又宜叹口气:“今天刚来抒发了一通。雨露均沾,整个厨房的人一起骂。”
阿娘:“没有单独针对你就好,你就当作耳旁风。”
施又宜垮下脸来:“阿娘,你是不知道他有时候骂的有多难听,上次还骂我们不要脸,只拿工钱不干活。都是人,他凭什么这么作践我们?有时候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忍了。”
阿娘连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要实在忍不了,你再找找别的活计。”
施又宜的肩膀塌下来,她也只是和阿娘发发牢骚,沐城的大酒楼拢共就这几家,她都悄悄打听过,现在根本不缺人,甚至还减了几个厨子。小食肆就更不必说了,工钱根本比不了明月楼。
一想到刘掌柜,施又宜便觉得手腕隐隐酸涩胀痛,今天摔打肉馅的时候,着实有些过度。
阿娘看施又宜不停地转手腕,很是心疼:“如果你爹没有生病早早去了,你也不会如此辛苦,把你的亲事都耽搁了。”一个带着生病母亲、家里又欠了债的小娘子,没有人敢娶。
施又宜倒抽一口凉气:“好端端地怎么又说这些,靠自己赚钱挺好的,听到客人夸我菜做得好吃,我也开心”。
她得意地拿起小荷包晃晃,“今天有客人打赏了五文呢。”
王氏满眼欣慰。五年前丈夫因生意被人算计亏了一大笔钱,忧思之下离世。她也备受打击,病倒了。谁也没想到,才刚满十四的施又宜竟然跑到明月楼,找到一份洗碗的差事,后来又跟着许娘子学厨艺,渐渐撑起这个家。
“要是你爹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就好了。”
施又宜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藏在眼底:“面凉了,快吃吧。”
王氏知道她不想再提:“好好好,不说这些,吃面吧。”
可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停箸,扭头看向正屋中间的八仙桌。从前阿爹最喜欢坐在那,倒一壶梨花白,就一碟毛豆,可以消遣一个晚上。而施又宜则和阿娘在小院中绣花针织,好不快活。如今,八仙桌上多了一块檀木牌位,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先考施公德清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