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急刹造成的剧烈晃动成功惊醒了索菲斯,若非安全带的束缚,她的脑门恐怕已经磕碰出一片青紫色的皮下出血。
行驶时间比想象中更长。半开的玻璃窗卷入温暖的风,吹到人的脸庞上带来阵阵困意。不仅是索菲斯,后排的两名男性也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索菲斯自知睡姿比较差,快撑不住前系好了安全带,这救了她的头一命。
“到地方了。”
黄牙找地方停下车子,习惯性掏出烟盒抽起来。他还要送两名背包客去目的地,不搞点提神的玩意儿可不行。
“瞧那边豁口,老大一块断掉的围栏,真吓人。下头是树林,没路过去,你站上面看看算了。”
黄牙司机把索菲斯当成那种猎奇的外国人,人傻钱多,四处瞎跑。“待会看够了你可以往路边拦辆车,如果没拦到就打电话给我,待会我可以从原路开回来。”
索菲斯慢慢醒过来,怔愣地目视前方,头脑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司机交代了一大堆东西,她的脑子自动提炼出核心思想:巴士最后坠落的地方脱离了人工修建的公路,他们无法开车过去,所以司机顶多带她到最近的眺望区域,并且这块地段前后不沾,只能等往来车辆。
索菲斯不敢赌来往车辆出现的概率,况且她带了足够多的钱,眼前有现成的司机干嘛不用?
“咱们谈好的是五十欧元。”索菲斯掏出钱包,却拿出了面值一百欧元的纸币递给黄牙司机。
后排两名男乘客听到这个价格,看向索菲斯的神情都变了。他们两个人共付六十欧元,均摊下来每个人只要三十欧元。索菲斯稚嫩的外表下居然隐藏了如常“雄厚”的财力,着实叫他们俩刮目相看。
索菲斯懒得解释,这笔钱算是艾琳馈赠的“横财”,如果不花回艾琳身上,索菲斯良心难安。
“不用找零了,多出的钱算车费,待会你开回来接我。就开到我现在下车的地方,快点回来。”
司机瞥了眼艾琳鼓鼓囊囊的钱包,意识到对方现金充裕,大约不需要熟客打折之类的小优惠,非常愉快地收下这笔钱。
绿色的钞票加上写有密码的银行卡,小姑娘如同考验同车乘客人品似的,毫无遮拦地展露出财富。
后排的男乘客们也看到了钱包厚度,心头涌起难言的羡慕。但稍纵即逝。他们心中暗叹,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太过缺乏出门的安全意识,大大方方露出财产,无论身处何地都是相当危险的,更何况她孤身一人,直接抢了包,人往山崖下面一扔,那可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幸亏她遇上的全是正派人,他们可不打算改行去当拦路抢劫的匪徒。万一她出身于某个富人家庭,再掺和些帮派关系,后续麻烦的事情显然会绵绵不绝。
车子扬起烟尘,很快消失在公路拐角处。
索菲斯早先买的花束终究逃不过蔫儿掉的下场,原先平整的花瓣缩出一道道褶皱,好像人衰老后脸上的皱纹。
正如黄牙司机所描述,护栏处好明显的豁口,此时尚未来得及修补,只能靠黄色和黑色交织的布条警示性地拦住。
四下无人,索菲斯抱住花束,越过形同虚设的警戒线(危险行为,请勿模仿!),步履小心地挪到边缘处。脚下不时踩过小石块,有些来自于混凝土碎裂后形成的,还有些可能从更高的陡坡滚下来。
索菲斯俯下身子,怀中抱了一路的花毫无遮拦地摆到坑洼路面的某个凹陷当中。这束无害的花既不会影响往来车辆,也不会阻碍后续修复工作。
它太轻飘飘了。当太阳落山以后,因温差而造成的山风强力拂过此处,无任何重物牵绊的花束甚至无需等候清理它的人类,自己便会滚落到某处,然后等待泥土覆盖,微生物吞噬,最后化归尘埃,返回森林的怀抱——像艾琳已经结束的生命,也像索菲斯。
原地默哀片刻后,索菲斯退回警戒线后面。
她俯瞰下方事故现场,坠落处连带着周遭的草地呈现出明显的焦黑,足以见得那场火燃烧得有多么旺盛。
新闻页面拍摄过的旅游客车的遗骸已然无影无踪,只留下熟石灰划出的白色线条。
距离太远了,以人类的视力根本无法提取出更多的现场信息,索菲斯感觉自己再次做了无用功。抵达现场后她才明白,要探寻真相的困难远比她想象的要大。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力量阻止她继续探索,连她自己,她的内心,也开始叫她放弃。
“让艾琳安息吧。”“别去打扰逝者了。”
放弃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在她脑海中搅和得天翻地覆。一度使索菲斯怀疑自己有人掰开她的脑子,将原本边边角角里的念头揪出来放大了。
她当然明白,随着艾琳的离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必然会逐渐消亡。
奇怪的是,消亡太快了。好像她刚放下哀悼的花束,双手合十希望艾琳安息,下一刻,就凑过一把剪刀“咔嚓”剪断了对这个人所有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