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的同伴,雪的孩子吗?来自异国的士兵的心脏里浮现出漂泊不定的大雪,寒风,松树,白桦林。
少年把手里的购物袋随便扔给太宰治,又毫不手软地把抱着盒子莽上前去的黑风衣少年冻在原地,凉嗖嗖地抛出一句,“你算是被我冻在地上的第一个。”
“诶——我的荣幸。我还以为你冻过很多人呢,冰块儿脸。”
白发少年一如既往地不搭理太宰治,微微冲着那些士兵扬起下颌,表情枯井无波。
“根据情报来源,你们是感染者吧。”
“如果是,就放下枪。”
没有人回应,如同石块落入大海。
“我忘记了。…【感染者】这个针对特定群体的称呼。”
“我的身上,也有黑色的结晶体。”
他特意没有使用【源石】这个词。
“他是黑手党!!!撒谎成性,欺骗成瘾——他在诓骗我们——不知哪里获得的情报——”
“就算长着和我们相同的结晶又如何…”
轻浅的人潮中掀起了不小的声浪。
“看上去你和他们谈不妥了,冰块儿脸。开枪吧。”敌人细微的抬枪动作被太宰治尽收眼底,他扯起一点无所谓的微笑,虹膜里的黑色洋流解冻一般又开始疯狂的涌动,扭曲,淹没一切。“对于负隅顽抗者……没有留着的必要。是不是感染者,杀掉看看就知道了。”
黑手党的本质就是服从命令随言行事,几乎是太宰治声音落下的一瞬风声就呼啸而过,火药味和血腥气在空气中骤然滋生。弹头穿透骨肉的声响,如同落雨从空中划过。血流从弹孔中喷涌而出,几点血泼上了霜星白瓷一样毫无血色的脸颊。
地上胡乱蔓延的血泊染红了倒下的士兵身上的灰色斗篷。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你只让我留在这里,没让我不能下命令。”
“他们可把枪对准了你,我觉得你肯定看见了。”
霜星转过身,周身酝酿着让人窒息的低压,他伸手掀开了那些单薄的布料,然后站在那里,半天不动弹。与此同时,束缚着太宰治的寒冰清脆地破裂,在地上融化了,混合着尘土血渍,狼狈不堪。
斗篷遮蔽下属于士兵的皮肤,遍布着细碎的结晶,乍一看像是鳞片一般,幽幽地发着光
。
太宰治很招人嫌地凑上来看。
“太宰君。”
“你不明白什么是感染者。”
霜星脱下了一只手套,将遮掩皮肤的斗篷拉开,然后把那只手举起些许,太宰治看到一点苍白如同瓷器的手臂内测皮肤。在那么一小片表皮组织上,就增生着大块狰狞异常的源石晶簇,像是冻结在皮肤上黑色的冰棱一般。
仿佛能听见异/物生长破土而出的声音,咔嚓,咔嚓。
而在脖颈上,其余地方,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从皮肉中汲取鲜血气力而生的力量,与毁灭同名同姓,一体共生。来自雪原的孩子不说话,沉默得如同已经死去。
如此一具残破不堪的躯/体。
霜星注视着太宰治,慢慢地将没戴手套的手掌贴在他的胸口处。源源不断的寒气渗透到太宰治的全身,打断了他下意识想跑掉的动作,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立马就要结冰,和那双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的银色眼睛一样冷。
“这就是,感染者。”
“心脏时刻都会停止跳动,成为毫无温度的石头。”
太宰治的心中发出破碎的笑声,他真的很想笑。
“真可悲啊,【感染者】们。真可悲啊,你。”
“我记着呢。”
太宰治笑眯眯地歪了歪头,好玩的事越来越多了。
霜星发现了自己的同类,并毫不犹豫地首先释放出了罕见的善意,而他的同类们视他为死神。
……他的善意。
就像他之前狠狠地嘲笑过这家伙那样,白色头发白色手套白色衣服,执拗地像要在黑手党里鹤立鸡群,显得自己人格高洁手段干净,越这么想越显得讽刺——霜星从没在他和中原中也面前脱下手套。
虽说他本人也对于结晶被别人看见与看不见这种事完全无所谓。就算这样的话,还是那么冷冰冰地惧怕着生命的逝去?挣扎着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吗?这么下去,想活都难。
那你之前说的话,又算什么?
“我的性命已经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了吗?
“如果能够记住他们的姓名……我愿意成为……被悲伤吞没的怪物。”
真是个矛盾体。一边痛苦着想要死去,又如此一边不断地对自己强调着,要替你那些死去的兄弟姊妹活下去。
有人的灵魂勾着他扯着他,要他活在世上。白得纤尘不染的颜色,已经被源石透着光的黑色沾污,泼上以死亡为名的污水,逼迫着冰霜融化,带着命运一般对于生者仍生的骄傲,坠入无边的血海与地狱中去。
哎呀,太宰治,你看,无论抱着如何想要挣扎下去的愿望,这家伙也是要死的……而且啊,有可能死得比你还要早。
更况且他们并不相信你呀。
“从身体里生长出那样的东西,无论是谁都无法冷静的。”霜星收回了手。
“但他们不信你。”
“他们没得选。”
“尸体,尸体在发光!!!”
“那是什么啊……”
“横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太宰治在那一瞬间看见了霜星紧缩的瞳孔和下意识凝聚起的源石法术,“怎么会这么快……!!?”
……
“全体人员,撤退,找密闭的空间!!!!”
“怎…为什么要找隐蔽的空间……?这里是巷道,两边是封闭的砖石混凝土构造——”
有几具堆叠在一起的尸体裸露在外的肢体上,源石结晶破土而出,迅速地吞食着还属于人类的骨肉,如同厚重的茧壳覆盖了皮肤,拔节的晶簇尖锐的棱角透过昏黄的天光,显得有些诡异。
太宰治仍旧在笑。
感染者死后会结晶化,最终爆炸形成新的感染源。
他完完整整地记得霜星处理兰堂带来的源石结晶的过程,还有名叫【冬痕】的异能力。霜星以自己为容器带走了那些源石,他身上不少的源石结晶可能就是拜那次事件所赐。
他只是想看看霜星的反应。
说啊,说出来。
你作为一个人造的怪物内心深处的渴望。
说你……也想要解脱。
从这世间的囚笼里解脱。
你那些眼神,不都是这个意思吗?
“你在发呆些什么??现在给我撤退!!”
“你生气了呀。”
“你想被感染吗???”
“那样会不会死得快一点?”
“……”
“明明自己都快死了,为什么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
“……我就应该把你扔在那里被乱/枪扫死。”
“不会的,他们都是人体描边大师。”
“织田作,你带着他们先撤吧,我和冰块儿脸聊聊天,LED尸体他会处理的。”
霜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生气,他和太宰治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对付,只是一直被冷处理显得无关紧要,但在这关键时刻太宰治一顿猛掉链子的操作,就着实让他窝火得不行。
“你不怕粉尘,反正我也无所谓。”
太宰治干脆坐在了一旁由于墙体倒塌而平摊开来的砖块上。
结晶化的尸体开始从某一个点破裂,粉碎,化成了轻巧像流萤一样飞舞的光屑,在空中如同发光的浮尘。逐渐地,消失殆尽,在空气中销声匿迹,最终不见踪影,……生命回归了生养他的大地。
霜星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想带你加入自/杀未/遂专业团队。”他撑着脸,眼睛笑得弯弯,在霜星的购物袋里翻来翻去。
“……你在瞎说什么。”
“哎呀,意外发现。”
太宰治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从里面拽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张,上面是很认真的折痕,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头。
“?这是……”
霜星拿着照片的手不出意外地微微地颤了一下,不自觉地捏皱了它的边角。
上面有很多人。显得热闹非凡,在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里似乎都冒着盈盈热气。高大的鹿角军官和白发的少年,角上戴着银色戒指的小鹿端着缺口的碗盘,几个孩子正围聚在一起,篝火照亮了他们的脸。背景是茫茫的雪原。
离拍摄镜头最近的是一个面部线条清朗温和的青年,一身军装,正心情很好地笑着。
他弯起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望向了沸腾的人群中那一点白色。
“……塔露拉。”
他的声音很轻,却沉重得如同压着陈年不化的大雪。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有人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