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经冰封碎裂,回归大地……
能否带我重归正途?
我,曾,凝望灼眼的篝火,
我的孩子啊,你该起身……离开疮痍的森林。
怪物,无血无泪,
但怪物,仍有着爱。
——博卓卡斯替
来自被作为燃料,烧掉一半的纸张,是什么呢?也许是一份没被别人看到过的遗书吧。
笔迹匆忙,但笔锋格外有力。
……
那份力量无疑是强大的,透明的冰霜黑色的雾气仿佛从少年的骨肉血液里蒸腾而出,在他身后组成了巨大的黑色阴影。过度的源石技艺甚至于影响到了天气,外面蔚蓝的天空逐渐转成阴沉压抑的灰色,然后,开始落雪。洁白的结晶状的雪絮,突起的寒流的风,让地面很快就变得潮湿,但雪太大了,几乎是几分钟之内,目之所及的地方都轻飘飘地沾了一层白。
无数的异空间在黑色的结晶体下无处遁形,全部都碎裂消散,变成了空气中一缕微微发光的浮尘,声音不再受阻挡,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听见了,少年口中,来自乌萨斯的吟唱。
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臂,源石结晶是攀爬而上的刺,是树根,狠狠地刺/穿,吸/吮骨髓,燃烧生命,一颗颗化作粉末雾气离开赖以生长的苗床,歌唱未曾到来的永恒,又化作寒冷的霜雪。浑身的布料苍白无痕,如同在旷日雪白的冻原里,就此死去。
霜星的声音像他的姓名,如同敲碎一小块冰一般,清冽,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雪白的树枝盘旋,生长,发芽。就好像,鲜血满地的战场之上,唯一纯洁唯一干净的一股雪潮。
在吟唱着什么?
沉痛的音节打破了寂静,是冻原和冷风特有的悲凉,掩埋了受难者的河流,终究会从荒原上消失……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家。
【长眠者遍野……】
【他们行将解脱,他们终会欢欣……】
【替亡者……】
【……盖上黑色呢绒……】
【吹熄火把夜灯……】
【只留下无尽,在长夜——】
从雪里传来的信号,无声地允诺,飘渺不定的希望的火,他疲倦地阖上了眼。斗篷衣摆是撕裂的篝火的灰烬,一切早已燃烧殆尽,只等冻结成永恒的寒冰,将生命回归于——回归大地,因为命中注定如此,以最温驯的姿态,蜷缩在冻原的怀抱,睡去,安眠,一睡不醒……脚踝上的镣铐已经太久太久了。
“外面……下雪了……?”
将异能覆盖到自己的全身,将身体高度重力化阻挡住兰堂攻击的中原中也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横滨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突如其来的这么大的雪,让他在战斗的间歇有些惊异。
“那是【冬痕】的共鸣。……因为叶利安纳在唱歌。”
“是乌萨斯战士的安魂曲。”
叫作浮士德的少年收起了前几分钟制造火/力支/援的弩/弓,罕见地皱起了眉。他将半隐在黑暗里的身影抽出,显露在光芒下。
“你这次有多少把握?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摇了摇点在地上的黑色法杖,深吸了一口气。
“叶利安纳在唱歌……。他默许了……那样的力量,这是他的选择。”
选择让寒冬冲刷了自己的全部,愤怒吞吃了绝望。……这不是攻击,而是回忆,是悔恨,扯出自己记忆里最痛苦最黑暗的部分,再馈之以最干净的雪,祭奠为了自己死去的,被迫/害致死的,乌萨斯的子女们。
……他的姊妹同胞。
歌声停了。
少年站在原地,身旁环绕着冰屑与寒流。……他的冰雪是活的,随时随地听从他的调派,黑色的也不是烟雾,那是源石流动的汹涌的如同波涛的结晶形态,简直是从他的毛孔皮肤里渗透蒸发出来一样,……那是什么啊,明明就是燃烧生命的枯枝所飘出的沉重浓烟。
“……该回到正轨了。”
太宰治迅速上前,手指触上了他的脖颈,大动脉那里也生长着源石,每一次血液流经的地方。在人间失格的光亮里,黑色的雾气又在他的皮肤上凝固成固态,透明的冰雪全都破碎。但大雪仍旧飘飞,寒气又下降了一个冰点,是不属于岛国的,来自西北的呜咽,被雪切割,被冰划分界限,划分生死。
霜星直起身站着,注视着兰堂的身影,脸颊苍白。
“大地不会给予它的子女们爱,只会携着苦难前来。……乌萨斯的悲剧不应该重现在横滨这片土地上。”
“我看到了你的决心和悲哀……就如同乌萨斯人失去彼此时一模一样。……但这不是轻视他人性命的理由,悲惨的过去不会放宽容忍过错的尺度。”
霜星自此不再说话。
…
呼吸困难,如同被硬生生捶碎又重塑成一个人的模样,……总而言之,换个说法,我累了我睡了哦呀斯密。
之后我任由自己坠入意识的混沌,只是任凭自己本能地踏入茫茫的白,忘了后颈的实验编码早在乌萨斯时就已经被源石覆盖,一世界的大雪苍苍……没人能听见我的呼唤。而我最后看到的,是萨沙和伊……不,浮士德和梅菲斯特。
小小的孩子手心里凝聚出白色的羽毛,莹莹地发着光,浮士德的弩在地上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敲击声,他说,这次安心睡吧,接下来交给我们。
眼睛被什么温软的东西盖住,太宰治吵吵嚷嚷,这家伙的手怎么变热了!中原中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来了,混蛋你没看到正在治疗吗?梅菲斯特的表情我看不见,只听见他恶狠狠地斥一句,你们俩,都滚到一边去,别耽误事。
要不是他戴着爱国者的那什么挂坠……就等着收尸吧。
……中原中也你个笨蛋,别说太宰治,你也别扒拉我哥!!
吵死了。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掩盖不住的。
……
“中原君就是中原君。”
“他会比任何人都自由,只要他想,……他就是他。”
“荒神的护佑……是你所看不见的。”
“他消逝在了我的生命中,却没有消失在我的记忆里,这就够了。”
一张冷冰冰的脸,眼睛里的神色,全身,全都悲伤得快要破碎,却那么奇怪地说着让人一头雾水的话。就好像他冰冷的外壳底下,被称作怪物和死神的心从未冷却过一般,一直执拗地燃烧着白色的透明的焰火,看上去冷彻骨髓,然而要比任何热源都灼热。
冰雪没有扑灭他心脏的热度。
他痛恨夺去他同伴生命的源石与人/体实验,厌恶乌萨斯默许甚至支持并助推了这一切的政/府……最终整片土地都变成了灾祸云集的悲哀之地。
少年素色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凝视着自己用最后一击将兰堂击溃,……然后,在短短几十秒之内,就像被人勒紧脖颈那样剧烈地喘息着,瘦削的肩膀和脊背都上下打着颤,神情仿佛要窒息般痛苦,…而这种痛苦是无声的,像是长年累月里,一直与洪水猛兽一般的事物做着斗争。
“就算是死掉……因为我有绝对不能后退的理由。”
他颜色很淡的唇角抿成冰冷线条,只身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寒冬的防线。
……就算如此痛苦,如此悲伤吗?
紧绷的神经和透支的身体在越来越温暖的空气中陷入昏沉与倦怠,他闭着眼睛向后倒去,任风吹过软软的白色发梢。
中原中也不明白……那个透支生命才能勉强使用的【冬痕】,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源石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及在源石粉尘中共鸣具象化的人物身影,白松林,游击队,篝火和汤锅,抱书的年轻女子,佩剑的青年……以及霜星的父亲。
如同钢铁山峰一般伫立,发出北风般怒吼的【爱国者】。
在直面了他人悲痛甚至是有些无法提及的过去的时候,中原中也也说不清楚回荡在自己胸/膛里的这种感觉是什么,过了几个小时,雪才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样的雪在霜星的家乡是家常便饭,但横滨的雨水被挡在了青森和札幌之类的城市,连高山都无法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