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随口回谢,却听赵怀霁抢先一步开口:“能娶清和为夫人,是赵某之幸。卫将军如此前来捧场,感激不尽。”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全然不觉卫昭脸上的冰冷神色。
言辞间尽是礼数周全。
卫昭的眉头微皱,浓眉间隐隐透出不悦,“家父与沈大人为世交,而我与——”
他顿了片刻,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沈秋辞:“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她成亲,我自然是要来的。”
他没提自己的名字,只以“她相称”,而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沈秋辞愣住了。
“关系”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莫名的锋利。
面前的高大男人明明眼里透着讥讽之意,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是带着某种不甘的怨怼。
她不知卫昭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沈秋辞正想要找补一番,却听见赵怀霁笑道:“卫将军既是清和的故友,今日能来恭贺我与清和拜堂成礼,自是再好不过之事。”
轻飘飘的“故友”之词,直接将卫昭的语气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别扭给冲淡了。
卫昭心里极其的不爽。
他和她的关系,可以是青梅竹马,可以是世交,也可以是敌人,或是仇恨的对象。
甚至可以是宿敌。
他杀了她在乎的狗,他的手下杀了她在乎的侍卫,她肯定恨他。
但他们之间,绝对不是故友。
故友,听起来像是曾经是朋友,但现在没有什么关系的关系。
这同他和她一点都沾不上边。
心里思绪万千,卫昭面上却更冷:“瑞王殿下,我同她认识了快十二载,我和她什么关系,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怕是瑞王不太清楚罢?”
这话一出,沈秋辞心头也燃起了些莫名的怒火。
她开口:“我倒是不知道卫将军还记得你我之间十二载的情分。”
她语气还是柔和的,但话语中的尖利却让人难以忽视。
卫昭听到这话,没有生气,倒是忽然笑了。
她果然恨他。
赵怀霁没有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他眼神柔和地落在沈秋辞身上,又转而看向卫昭,语气含着恰到好处的真诚。
“清和曾说起,与你自幼相识,情谊深厚。虽今日忙碌,日后也盼着能与卫将军多多共叙。”
赵怀霁顿了顿,十指依旧与沈秋辞紧扣。
“卫将军请入座罢。”
他说得仿佛字字都是真心实意。
眉眼带着的笑意落在卫昭眼中,却如一根刺哽在喉咙般难以忽视。
仿佛那每一句话,皆是在慢条斯理地宣告着他的某种胜利。
卫昭黑着脸落座。
赵怀霁这才放开沈秋辞。
他温声问道:“你可累了?”
沈秋辞摇头:“倒也还好。”
赵怀霁细细叮嘱:“拜堂、合卺、解缨结发之后,若是不愿做配绶之礼,便不必强求。”
“礼成之后,宾客自有我去招待,你若累了,便先回寝房歇息罢。”
他说得慢,可话却不少。
沈秋辞不禁觉得好笑。
前世的赵怀霁可没这般啰嗦,倒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她挑眉,带着几分揶揄:“王爷这般安排周到,倒不像是个新郎官,反倒像个执事。”
赵怀霁听到这话也不恼,他笑了笑。
“是我多虑了。”他说着,眼神却移不开面前的女子,“清和自然比我更清楚这些礼数。”
沈秋辞没有再多言,只是朱唇含笑,眸中却无半点笑意。
她方才那句调笑,不过是随口而出,算是消磨这漫长礼节中的几分无聊。
可若说那种寻常女子成亲时的激动和期待,她内心是全然没有的。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心中浮起几分淡淡的倦意。
也不能怪她不是?
毕竟这成婚礼节,她已经历过一次了。
冗长繁复,总归是要觉得无趣些的。
可若是成婚的对象是罗丑或赵长宴——
念头一闪而过,沈秋辞的心神忽然变得不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逼自己将这想法从脑中剔除。
罗丑已死,她与赵长宴更是,在雁塔寺诀别之时,便已将所有可能斩断。
她不应再想他。
执事忙着引导宾客落座,礼簿也已翻开,逐一收录宾客所呈的贺礼。
厅内虽是笑语喧哗,表面一派喜庆,可众人心中各怀算计。
这场婚事的时机实在微妙。
虽有先帝遗命为基,但赵怀霁如今在朝中位置尴尬,权柄不显,却又不容忽视。
新帝并未允他回封地,反倒留他滞京不去,那看似礼遇之下的软禁意味,倒与魏贞困于荆楚,有着几分相似。
至于沈廷遇与沈家,更是在这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显得步履维艰。
流民之事悬而未决,户部对账、军饷彻查如网中细丝,虽未立刻将沈廷遇拉下马,却也明晃晃地摆出敲打与秋后算账的姿态。
众人心中自有计较,目光暗中打量,心思各异。
更何况,前些时日流言四起,说沈家小姐与世子赵长宴曾有情牵扯,甚至厮混不清。
这样的传言传到瑞王耳中,岂不等于狠狠打了他的脸?
只怕这一场结亲,结的不是佳人,而是怨偶。
宾客捧杯暗笑、交头接耳,却无人敢将这些揣测明言。
就在宾客们渐渐落座之时,忽听得瑞王府外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便见几个小厮推门而入。
这几人虽是下人打扮,可穿着却比寻常仆从体面许多,显然并非普通府邸的奴仆。
其中一个小厮抬着个沉甸甸的木箱,步伐稳重,另两个则在旁边随行,趾高气扬,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依仗。
执事们一时愣住,厅内宾客的目光也纷纷被吸引过去。
只见其中一个小厮开口道:“这是赵世子送予沈小姐的成亲贺礼。世子因事务缠身,未能亲至,特此奉上千两黄金,以贺小姐大喜之日。”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静了片刻。
沈秋辞也怔住了。
赵长宴并未受邀。
更何况——千两黄金?
如此大手笔,简直匪夷所思。
赵怀霁眉眼间不见丝毫异样:“赵世子有心了。如此贺礼贵重,虽是成婚之喜,也不敢贸然收下。”
他的笑容一如往常温润从容,可沈秋辞却莫名觉得那笑意冷了几分,仿佛泛着微不可察的锋芒。
她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