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愿靠近,那日又何以那般投入……
想着,她轻咬下唇,正要再次踩上马凳,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小姐,属下侍奉您上车。”
男人的声音冷静,里面却隐隐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回眸望去,便见他缓缓半蹲下来,原本高她一截的身子立时矮了不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摊开,显然是要让她踏上去。
那手骨节分明,形状极好看,只是掌心粗砺,似还残留着方才扶住她时的触感。
京中权贵之家养“人凳”者不在少数,沈秋辞也有所耳闻。可这种风气,沈廷遇向来是不屑的,她亦不喜,因此从未让侍卫如此侍奉。
可如今,这个高大的男人却半蹲在她面前,伸出手,姿态竟有几分……讨好。
像是自知这段时日未曾尽责,如今要弥补一般。
四周侍卫本就站得远,沈秋辞望着那摊开的掌心,心中的恼意稍减几分,却又徒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不愿这样待他。
尤其是听过他的身世之后。
那个自尘泥中挣扎出来的少年,幼时颠沛流离,几乎命丧街头,好不容易活到如今,练就一身本事,却要这般屈膝于她……
沈秋辞眼睫微颤,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不必如此。”
说完,她便立马迈步,像是全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一般。
然而下一瞬,她便觉腰间一紧,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罗丑扶着她,让她稳稳地登上了马车。
她进马车前,忍不住回头,目光与那道沉沉的视线交汇。
男人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幽深而专注,仿佛要将她的身影牢牢印刻在眼底,甚至更深处——藏入无人能窥探的心间。
他的左脸依旧毁损,伤痕狰狞,在明亮的日光下显得愈发可怖。可她看着那张脸,却丝毫生不起厌恶之意。
反倒心绪翻涌,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何滋味。
沈秋辞未曾多想,径直走入马车,便见沈夫人端坐其中,手中捧着一本话本,神色悠然。见她进来,沈夫人抬眸,朝她温柔一笑。
那笑意里,似乎还隐隐透着几分兴致勃勃。
“清和,如此良辰美景,又怎能困在府中呢?”
沈秋辞忍不住轻笑:“母亲说的是,我们年年如此,今年自然也不能落下。”
沈夫人颔首,笑意更深:“只盼着别让你父亲知晓。”
若是沈廷遇得知,怕是要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可到底也奈何不得她们。沈大人对沈秋辞尚可狠狠训斥,对沈夫人,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一贯身居高位,性子冷淡严苛,唯独对沈夫人,既笨拙,又小心翼翼,家中大事小事,多半都会依着她。
马车缓缓启程,一行人出了城,沿途景色渐次铺展,绿意葱茏,尽是春日生机。沈秋辞透过窗望去,见柳枝轻拂,桃花初绽,一派烂漫风光。
今年花期似乎比往年早了些。往年此时,桃花尚未盛放,今日出行,竟正逢花开正艳,似是巧合,又仿佛是特意为她们铺陈的春景一般。
马车行经之处,两旁草木繁盛,繁花点缀,赏心悦目,让人心情不由得畅快几分。
沈夫人忽然开口:“停下车来。如此美景,怎能不拾几朵?”
红叶忙扶着沈夫人下了车,侍女们亦随之而去,簇拥着沈夫人向前赏花。沈秋辞则留在马车里,手托下巴,静静望着窗外的春色。
这一场踏青,竟让她浮躁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她望着眼前春意盎然的景致,竟一瞬间忘却了前世种种,心中只余下这片明媚花光。
耳畔传来沈夫人与侍女们的调笑声,声渐远,沈秋辞竟觉得安静地有些寂寞。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窗外忽然伸进了一枝花。
沈秋辞愣住了。
她缓缓朝车窗外望去——
罗丑立在车旁,手里执着一枝桃花。
他依旧面无多余神色,神情寡淡,但墨色的眼眸里却流动着某种温柔的意味。
她不由地看呆了。
罗丑见她未接,便又将手向前递了些许。
她的目光落在桃花上,那花娇艳欲滴,衬着他略显粗砺的掌心,竟生出几分别样的意味。
罗丑却丝毫未曾看那花。
目光自始至终,皆落在她身上,沉静而专注。
他说:“属下无甚贵重之物,唯能折花赠小姐。”
他话语简短,声音低沉。
他未说的是——
桃花虽艳,终究不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