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霁:“沈家世泽绵远,实乃世家仪范,教养之风,令人景仰。”
言辞恭敬,却隐隐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之意。
“教养之风”一出,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秋辞身上。
先帝早有懿旨,赐沈氏女为瑞王嫡配,婚期已然既定。
只因先帝骤崩,未曾及时完婚,婚仪之期因此推迟——
大殿之上,流光映雪,烛影浮动。觥筹交错间,沉默中的暗涌悄然翻滚。
赵砚行举杯轻晃,眼睫微敛:“沈爱卿忠勤为国,沈氏一门世泽绵远,朕自是记在心上。”
语调从容平缓,似是顺应先帝之命,未曾表露异议。
但他也未曾正面提及婚期将至。
赵怀霁微微一笑,指腹轻抵杯沿,轻轻旋转,温润从容,似未将一切放在心上:“陛下言之甚是。”
语气依旧淡然,仿佛此事只是顺理成章的水到渠成。
他微微抬眸,眼中波澜不惊,唯有灯火映照,折射出一片温雅的光影。
“先帝曾赐臣弟与沈氏婚约,此番,不过是依循旧制,只愿得陛下祝愿,成就一桩佳话。”
众臣默然,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赵砚行身上。
上座的帝王,始终未曾言语,玉杯置于指间,缓缓摩挲,面上神色莫辨。
但那下压的沉默,如山雨欲来。
赵砚行低垂着眼睫,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像是在思量,又像是在克制某种隐晦的情绪。
殿内鸦雀无声,连丝竹都仿佛止住。
众臣心中微微发紧。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拒绝,甚至可能会当场翻脸。
可在下一瞬,赵砚行却倏然抬眸,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冷淡的弧度。
然后,他淡淡地开口——
“既如此,朕允了。”
轰——
整个大殿仿佛瞬间被一道惊雷劈开!
赵怀霁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唇角似乎浮起一抹笑意。
他敛袖躬身:“谢陛下成全。”
沈秋辞的心,猛然沉下。
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赵砚行,想从他的眼中找出一丝讽刺,一点嘲弄,一分怒意。
可他神色冷漠,仿佛这一切不过是随意抬手,赐下的一道旨意,无甚波澜。
他抬手,示意礼官:“既是喜事,便当有贺礼。”
礼官立刻低头应着。
赵砚行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沈秋辞手指微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浑然不觉。
沈廷遇动了。
他语气沉稳克制:“臣恩谢陛下与瑞王抬爱,沈氏一门谨记先帝和圣上恩泽。愿竭力守节,恪尽臣职。”
沈廷遇言辞仍是谨慎。
既不逾矩,也未显过分亲厚。
赵砚行的目光落在杯中浮沉的酒液上。
片刻后,他淡淡启唇,语气不疾不徐,透着天子惯有的威仪与冷意——
“赏梅宴……且继续。”
殿内重新回归丝竹悠扬,觥筹交错,众臣依旧欢宴言谈,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寂静从未存在。
可沈秋辞的世界,仿佛仍停滞在那一刻。
她的血液冰冷,思绪缠绕着现实与记忆,她望向赵砚行,试图从那张冷漠无波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
可他已然移开视线,指尖轻扣桌案,面色平淡,仿佛方才不过随意赐下了贺礼。
她缓缓收回目光。
忽然,一道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偏头,视线穿过重重丝帘与朱红廊柱,落在另一处酒席之上。
——是赵长宴。
他仍是那副懒散风流的姿态,衣袖微敞,坐姿随意,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灯火映照,他的眉眼疏朗,凤眸微弯,仿佛毫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一切。
甚至……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沈秋辞的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可那抹风流随性的笑意,竟莫名在她心头掀起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深夜。
那个站在她床边,脸上还带着隐隐掌印的男人。
以及,那缕渗入地毯的血色。
沈秋辞怔愣片刻,指尖微微发凉。
她忽然觉得自己疯了。
或许,她早就疯了。
早在沈家覆灭之时,她便已经不再是那个娇养无忧的沈家千金。
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披着豆蔻年华美皮囊的鬼。
她的唇角缓缓抿紧,指尖摩挲着袖口,心底的情绪一点点沉淀,最终化为决绝的冷意。
赵长宴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不明意味。
沈秋辞缓缓抬起眸子,看向他。
这一刻,她终于做下决意。
她要找赵长宴。
她要让他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