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卡拉努斯·卡尔加对此并不是很介意。他把椅子稍微往前挪了挪,然后侧身望着她,温和地笑了。
“舒伦博格小姐,因为你是新生,所以我比较关心的是:已经适应霍格沃茨的生活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我是说——已经适应了。”
格拉狄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红了。她想掩饰也是徒劳。
“我明白了。”卡拉努斯·卡尔加摩挲着剃得干净的下巴说,“如果今后遇到什么困难——我刚才也跟莉珊德拉度小姐说了——可以直接来找我。毕竟作为麦格教授的人事助理,为学生排忧解难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那太感谢了——”
卡拉努斯·卡尔加却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她,浅色眸子中的意味含混不明。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对我说吗?”
格拉狄斯本想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但那两道如繁星一样的目光很是炫目。这下子,她不仅彻底患上了失语症,而且完全坐不住了:扶手椅仿佛变成了一个小火炉,随着某人越来越温和的声音逐渐升高温度,好像决心要让她全身的血液燃烧起来似的。然而,优雅地膨胀起来的肥皂泡最后反倒以猝不及防的猛烈破碎而终止——因为此时此刻,全身的细胞都在高声尖叫,及时为她敲响了警钟:该适可而止了!
于是,格拉狄斯以一个十分坚决、但动作幅度有点大的甩头回绝了他。对方显得有些不安,似乎在担心她是否扭到了脖子。
“好,我们言归正传——”
卡拉努斯·卡尔加起身走向那面巨大的书墙,用魔杖在一个类似站立式升降桌的表面有节奏地轻敲几下:一本铜制封皮书的书脊立刻闪烁着金色的光。书墙应声而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自动将他需要的那本书从书架上推了出来——他一挥魔杖,它便平稳地落在他手中。
“舒伦博格小姐,你肯定没有忘记我在第一节课上讲的内容——”卡拉努斯·卡尔加边说边朝她走来,“尼可·勒梅曾经只是巴黎一名普通的抄写员,虽然地位卑微,但学识渊博。在十四世纪,知识的保存大多靠的是抄写员们无比艰苦的劳动——想想看,单凭一只手和一支笔,无数佳作便因此而得以流传后世——”
格拉狄斯站了起来,心想埃瑞达努斯·威尔克斯是不是把她之前关禁闭的情况全部透露给他了,所以才——
“没错。”卡拉努斯·卡尔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希望你能体验一下这位伟大的炼金术士在那段默默无闻的岁月中经历过的艰辛——当然也会享受到配得上这一切艰辛而得来的光荣。你要记住,‘在探索的道路上持之以恒,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格拉狄斯递上双手接过书。不知是不是铜制封面的缘故,这本书比她想象得要重得多,单从外在便能感受到它所蕴藏的价值。
“其实这本书也是我父亲的遗物,而且据称是福尔卡奈利(1)隐退前的最后一部作品,世面上早已绝版了。”
迎上格拉狄斯好奇的目光,卡拉努斯·卡尔加又走近了些。
“这学期新开的几门课程本来是可以相互促进的,无奈学校定了很高的门槛,并不是所有对此感兴趣的 N.E.W.Ts 学生都能参加,再加上同学们目前的水平参差不齐,课上需要额外扩展讲解的知识太多。尽管如此,我仍然打算从这本书中抽出几部分——唔,请把书翻到目录页,找到‘炼金工艺:仪器’那一章——”
说罢,卡拉努斯·卡尔加拉开抽匣,从里面勾出一沓羊皮纸——很像他写信用的那种。
“毋庸置疑,最出色的是你们七年级,书读得多,悟性也高。相比之下,六年级的同学就相形见绌了,虽然我给他们讲的内容并不深,但是他们普遍认为炼金术的语言很不容易理解,做练习的时候也无法得心应手,所以我只好把本周的内容挪到下周,这周用来答疑——正巧,我又给你们年级旷了一节课,这样一来,两个学年的进度就差不多保持一致了……我看看,七年级九个人,六年级六个人……总共十五份。”
格拉狄斯从他手里接过羊皮纸,近乎耳语地嘟哝了一句“谢谢”。
“我待会儿要出去一下——”卡拉努斯·卡尔加说着掏出了他那块金色的怀表,紧接着补充道,“可能会回来得很晚。这里就不大合适了。我得专门为你安排一间‘抄写室’才行——请跟我来。”
格拉狄斯捧着书本和羊皮纸跟在卡拉努斯·卡尔加身后走出办公室,穿过插着火把的走廊。她看着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古朴的金色钥匙插-进九号教室的锁孔中。随着钥匙的每一次转动,“咔哒”声接连不断地传来——跟着最后一声钝响,房门缓缓朝里打开。
卡拉努斯·卡尔加率先走进教室,抽出魔杖随意挥了挥,教室里所有的烛灯同时亮了起来。
“这间教室现在属于你了。钥匙就放在你这里,明天随便找个时间交给我就行——别忘了九点前回到公共休息室。”
说完,他微笑着带上了门。
格拉狄斯在她惯常的位置上坐下来,一边极轻地放下书本、摆好纸笔,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走廊里的动静:关门声——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咔哒”声——轻快的脚步声——最后,一切归于沉静。
格拉狄斯调整好座椅与书桌的间距,直接把书翻到了指定位置。她的目光一碰到纸面就像被牢牢地吸住了似的,她聚精会神地浏览着每一行字……这一章的许多知识是她之前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从未接触过的。
她经常听同学们讲,霍格沃茨的图书馆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藏书多达千万,就连古埃及的莎草纸书、尼尼微的泥板文书都有——她在上周查找炼金术的资料时甚至翻到过一位名叫邹衍的中国巫师写在帛上的著作,就更不用提禁-书-区里那些只有梅林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的书……
想到这里,格拉狄斯下意识地回过身,望着跟卡拉努斯·卡尔加办公室里的那面极为相像的书墙,心中突然充满了疑惑。她平时上课一直坐在第一排,注意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讲台,这还是头一次,她如此仔细地打量着那面书墙,烛光映在光可鉴人的玻璃上,形态诡异地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她不自觉地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整面墙被七扇厚实的玻璃门封住了——没有拉手,也没有钥匙孔。
她打不开。
也许,需要咒语?
格拉狄斯继续观察着由颜色各异的大部头组成的混乱图案。虽然有几本书的书脊上印着褪色的烫金文字,但她根本看不懂,而剩下的大部分连书名都没有。
她不明白这些书为什么会存放在这里。按理说,类似这种风格的书籍应该搬到图书馆的禁-书-区才对……难道图书馆放不下了吗?可是,这里的书好像还没有卡拉努斯·卡尔加办公室里的多。最令她感到诧异的是,所有的书都书脊朝外横向摆放。
格拉狄斯踱回到书桌前坐下,悬于半空的笔尖来回划着圈儿……过分寂静的空间忽然使她感到坐立不安。归根到底是因为她一直在想身后那面神秘的书墙——是幻觉吧?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她,随着她的心跳一呼一吸。
格拉狄斯花了整整五分钟才决定用什么样的字体、多大的字写才合适。可是刚抄完章节标题,她又停了下来,把书重新翻到目录页。按照以往的购书习惯,她会先看书名,然后看作者,最后再翻到目录页——如果这三项都符合她的口味,那么这本书就非买不可。尽管她并不了解福尔卡奈利,但是现在光凭目录就能让她下定决心吃透这本书。
与塞特斯·罗齐尔的符咒课一样,他们至今没有统一的教材。每节炼金术课都是由卡拉努斯·卡尔加以播放课件的形式进行,以至于格拉狄斯此时如饥似渴地翻阅着令她感兴趣的章节。尽管如此,她仍旧不可能在又快又好地完成抄写任务的同时还能把整本书的知识尽数吃进肚子里。她权衡片刻,终于咬咬牙把书重新翻回第四章,优先完成她的首要任务。
不过她此前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禁闭成了对她耐心和毅力的一次极大挑战。虽然文字叙述的部分并不多,但最磨人的是画装置图。她先前由于紧张过度出了不少汗,现在只觉得口渴难耐,巴不得立刻来一大瓶冰镇南瓜汁,然后冲出教室去,吹吹凉风。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熬过上一次的禁闭的。但奇怪的是,只要她一想到卡拉努斯·卡尔加刚才给她讲的那句尼克·勒梅关于永葆恒心的诫言,她又能立刻咬着牙继续写下去。
差一刻九点时,格拉狄斯还算满意地收好自己抄完的两份讲义,准备打道回府。在熄灭烛灯、离开炼金术教室之前,她又忍不住看了眼那面书墙。烛灯一灭,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仿佛某种怪兽执拗的目光,在不为人知的暗处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