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愿待在他的院子里做一个挂名夫人，做一件装饰的器物，可惜已不能如愿。我本只是单纯的想‘先活着’，哪怕是‘苟且偷生’都可以，但是现在，我想的却是‘怎样都可以，但偏偏不能死在宋礼手里’。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这样的心境变化似乎还挺有趣。想不到事到如今，我竟然也变得逐渐拥有自己的意志，而不是随人拨弄随波逐流。

经历了那样的骚动，街上的人流比先前少了许多，走起来没有那么费力了。街道两摊贩售卖的物品也变得可以一览无余，不用挤破头脑往前冲才能瞥见一角。

也因为刚才的喧闹，在节日里摆出门的雏菊被慌乱逃窜的人们撞倒。我蹲下身，轻轻扶起这盆娇弱的花朵，折断的碎枝跌落在地上，像在啜泣。

我将它捡起来，站直身子，眯起眼睛抬头向上看，乌青色的砖瓦屋檐连绵交叠，仿佛可以无限延申天空尽头。我一向很喜欢我们城里的这些乌青色的砖瓦屋顶，尤其是在阴天起雾的时候，乌青色与白灰色交融，缭绕而湿冷的雾气渗进冰冷的砖瓦，再升腾而起，屋檐在白雾中被吞没，若隐若现，青色与灰色溶化了，仿若无仙的仙境。

但令我不快的是，这副不多见的冷淡却美的景会让我一瞬间想到宋礼。

所以现在我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期待王城的街道飘起白雾了。

还是晴天好……啊……

当视线不再落在建筑物上，向下落去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没必要出现在此时此景里的人。

真麻烦。

宋礼站在不远处的枯树下，似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微微歪过头来瞧我。

我还算是比较了解他眼神的含义的，他在叫我过去。

真是不想动。

脑子里产生了这个想法，身体也随之凝固在原地。我看了眼手中的花，将它放进花盆里，再抬眼看他时，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不得不过去。

然后习惯性地绕过了他的那只手，走到他身侧，将手放到他的臂弯里，轻轻抓住他的衣服。

“大人今天也出门吗？”

他应了一声，语气有些淡。虽然他往常就是又冷又轻飘飘的语气，但是比起往常要显得更刻意一点。

“难道是想我了，才特地出门制造了偶遇？”

他的心情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愉快，于是我便用嘲讽的语气逗他。

我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想要逗老虎玩。哦说起来，这只老虎承诺不吃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或许生起气来什么都忘了呢？

“谁知道呢？”

宋礼只是轻飘飘地回了我一句。

我立刻抬头看他，正撞上他饶有兴致的目光。

又是这种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不摊开斗的交锋。

“又或者，其实是一直在看着我，但又什么都没做呢？”

“什么叫什么都没做呢？”

“那就是明明一直在看我，也做了些什么了？”

“那么，夫人觉得我做了什么呢？”

“弹开小老鼠？”

“……小老鼠。”他像是觉得这三个字很好玩，轻声地笑了笑，“不愧是夫人，这说法过于可爱了些。”

宋礼走在我身侧，我和他边聊边走，因为手扯着他臂弯的衣料，算是被他带着走，他突然停了下来，我也只好跟着停下，闭上嘴，顺着他的目光看。

原来是一家饰品铺，宋礼在看的应该是店里最显眼，被小心翼翼陈列在最高地方的一枚发簪。

很美，哪怕在暗处，都自然地从内部散出光点亮四周。通体洁白，簪头缀有樱白色的花，是时下女性间最流行最喜欢的那种花，乍一看是白色，仔细看透着浅浅的粉，盯久了似乎就是极其美丽的粉色，宛若少女垂泪后有些发红的面颊。

“宋，宋大人？”

掌柜的显然认识宋礼。

宋礼见了他，一挑眉毛：“难得见你今天在店铺里。通常你都在进出口的船上吧？店里的典当都是由你夫人操持，上次那些发簪卖给你店里，也是你夫人接收的。”

老板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是的是的，明明每次都是您身边的那个侍卫安排这些事，没想到您也会关心这些。”

“只是当初找你想打一对银器，被告知你已经不再做手工活了。”

“……是的。”老板垂下了头，似乎很不想被宋礼问多的样子。宋礼倒也没问多，而是指了指那枚发簪。他诚惶诚恐地取下那枚发簪，交到了宋礼的手里。

近看才更惊叹这只发簪做工的巧妙，尤其是花朵花瓣的雕琢，薄的几乎完全复刻真正的花，连纹路都细细可见，简直就像是一朵真花被施了妖术变成了玉制的花一样。

宋礼只扫了一眼，然后就抬目向我看过来。

在我还没回过神时，他已轻轻将那极美的饰物簪在了我的发上。

簪头在花下垂落数条细细的由许多三角形、薄薄似水晶制的薄片串成的线，随着头颅的摇动，有光落过来穿透他们时，便会折落在皮肤上，形成斑斓的彩色光斑，随着风轻轻摇曳，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倒仿佛是光斑们碰撞发出的。

宋礼伸出手，抬起我的脸。

簪子他没看多久，插到我头上，他倒是看了很久。

“……这个簪子，好像十分喜欢大人的夫人呢。”掌柜的也看着我的脸，赞叹道：“这簪子是我父亲的工艺，多年来不曾卖出，父亲说只能给真正适合它的人。说来奇怪，父亲打造的东西，一直都很适合宋家的夫人。”

宋礼把手伸到那枚簪子上，顿了顿，他垂目，低声问我：“你喜欢吗？”

“如果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我觉得我不是很想要。”

“没问你想不想要，我问你觉得这只簪子怎么样。”

“很美啊？”

“你知道怎么让它更美吗？”

“……什么？”

“不知道的话，就乖乖闭嘴，让它呆在你的头上。”

还没反应回来，我的手就被他强行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