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白玉度久久不语,以为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伤透了心,不由多向她解释几句:“皇宫乃腌臜之地,藏污纳垢,不适合我儿养病。你回宫才多久,你母妃家的人,你表哥李重庚,便琢磨着让你下嫁帮衬李家。那坦国虽远,但芳草鲜美,有绿野风光……”
“父皇何必多余解释,我大燕何处没有绿野。”白玉度轻声道,“舟车劳顿本就对身体不利,父皇可知我只剩四年?”
她偏头看了看四周讳莫如深的宫女内侍,才垂下眼来,重新看向皇帝:“若没有好的借口,也可以不用编来敷衍我。我宁愿你说你舍不得别的女儿。”
皇帝道:“神医的断言我已知晓,寻找他老师的人已经出发。父皇一定会为你寻到他……”
说话间,干枯的面容泛起红色,又咳了一阵,立即有内侍过来替他顺气。燕帝继续道:“即便我等不到那一天,太子也会为你继续寻找,他们已向朕承诺。况且还有林……”
白玉度打断他:“父皇无需多言。和亲之事,我本就不会抗拒。即便找不到那位神医,玉度也愿意按父皇安排,和亲那坦。”
“我儿,玉度,真是个善良的人啊……”皇帝的神色放松下来,合眼微微笑了笑。
白玉度也在心中笑自己。刚回宫时,她多厌恶李倾情,如今李倾情却成了父皇用来要挟她的凭恃。
……即便如此,在离宫之前,她需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查清李倾情所说,关于母妃的真相。
“公主和亲,相应礼仪、嫁妆,皆需要按律例准备,不可敷衍,我需要半年再出发。”
皇帝道:“这是自然。希望朕还能看到你出嫁。”看向白玉度的眸子里又是一片慈爱。
方才冻结全身的寒冷已经褪去,白玉度又感到血脉里的烦躁,衣袖下,仿佛有热气在翻腾。十分熟练地压下这份躁郁,对皇帝的眼神视若无睹,白玉度弯身行礼:“若无其他事,玉度便告退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林绝影并未走太远,通过穿堂,出前殿,便能看见瓦木影壁边那道身影。身上幽蓝的袍子与天色一样暗沉,唯有黄琉璃映照着月色,反射片片银光,落在脚边的青石路。
“林掌印,圣人宣您进去。”跟来的小内侍说。
青石上的碎影被惊动,白玉度未来得及收回眼神,撞上一双深邃的长眸。
宫灯流苏被穿堂风惊得簌簌,恍惚又见某一年,菩息宫中,月华浸透,公主与内侍行于空庭之下。
年少的公主一边把玩手中银钗的流苏,望向月华,含着笑意问:“我身为大燕公主,若身体康健,将来必定是要嫁人的。到那时候,你待如何?可愿做我的陪嫁?”
内侍没有说话。
公主自顾自地接下去:“可我思量着,或许你留在宫里比较好。在跟我之前,你一直想入司礼监……”
不长不短的几步路,公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出宫会让内侍蹉跎一生,太不值得,不如留在宫里,博一个将来。可她又怕自己将来对他想念得紧……停了步子,发现自己未听得那人一声回音。
白玉度不解,将目光从月亮上收回,对上一双殷红的眼。
……
白玉度扫过那双比从前更加深沉的眸子,冷脸止住念头,漫不经心般将头转过,径直而去。
他们之间,果然缘分浅薄,合该如三十那晚,林绝影在菩息宫门下对她说的那般,若无要紧事,不必再见。
白玉度决定践行到底。
“吩咐下去,让东厂对六公主严加看管,这半年不许去她任何地方。就让你们梁提督亲自盯着她,莫要让她逃出宫去。”
养心殿中,燕帝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