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时辰几乎是一瞬便过去了。
正在几人准备动身之际,却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瓦莎站在门前时,商成洲几乎没能认出她。
少女亚麻色的长发被精心编成了繁复的辫子,发间缠绕着缀满水晶的银链,在日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她身着一袭与维斯塔亚十分相似的月白长袍,银线刺绣的星图在衣摆间若隐若现。
少女面色红润、眸光明亮,与先前那个伤痕累累蜷缩在地牢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甚至与在草原时的样子也大不一样。
若不是她带着笑喊那一声“商大哥”的神态依然有往日的影子,商成洲几乎要怀疑这是希曼或维斯塔亚搞得某一出恶作剧了。
“瓦莎,你还好吗?齐染说你在维斯塔亚那儿,他没欺负你吧?”商成洲围着她转了两圈,不得不说也许……维斯塔亚对于如何打扮姑娘这件事确实独具匠心。
“没有没有,维斯塔亚大人教了我很多东西。”瓦莎看到熟悉的人,也露出了十分高兴的神色。
“……当然不止是穿衣打扮。”
似是商成洲这来回打量的目光太过显眼,她没忍住补充了一句。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齐染问道。
“他问了许多希尔王篡位的事,也问了我阿父阿姆的事。”
“他说可以帮忙治好我背后的疤痕……”
少女低敛眉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华丽的银线刺绣:“但我拒绝了。”
“我觉得它是有用的,它能帮我记住一些东西……让我在日后的日子里,记得我如今做出了什么选择。”
齐染眸光浅淡地看着这个姑娘,轻声问道:“他可是鼓动你,去做他在凡间的使者了么?便如阿尔达·希曼与希尔王那样?”
瓦莎有些讶然地微微瞪大了眸子,随即摇了摇头道:“没有……维斯塔亚大人没有直接与我说这个。”
少女抿了抿唇,白皙的脸上漾起了浅淡的薄红,露出了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但是我确实有一些很简单的想法。”
她抬起头看着齐染,湖蓝色的眸子里闪着纯质却坚定的光:“齐大哥,月邑这么大,总有一片绿洲能让我和族人们,不必像老鼠一样躲藏。”
“维斯塔亚大人说,信仰是一种能聚沙成塔的力量。热依娜阿姨让我去找一处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待哪日我们建好了这座高塔,那自然就有了遮天蔽日的地方。”
一旁一直静静听着的阿苏尔听及此处,伸出宽大的手掌揉了揉少女的发顶。
齐染也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光竟难得有几分柔和地看着她:“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会有好运的。”
唯有商成洲颇有些懵懵然地听着,似有所悟地凑到齐染身边小声问道:“所以,瓦莎是不和我们回草原了吗?”
于是齐染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这人蓬松的额发。
少女被阿苏尔揉得有些东倒西歪的,却突然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赶紧从腰囊中掏出了两枚小小的月光石吊坠,递给了商成洲和齐染。
“怪我,差点忘了正事,”少女小声道,“维斯塔亚大人说他如今过不来,托我将这些带给你们。”
她有几分担忧地看向两人道:“他说,他会按照他先前说的去做,也希望你们能履行承诺……商大哥,没事吧?”
商成洲和齐染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将吊坠妥善收好,笑笑道:“没事,不用担心。”
他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赶紧取出天雅的狼牙吊坠塞给了阿苏尔:“倒是你,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份祝福。”
“阿苏尔,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等我们结束这一切,便一起回草原。”
阿苏尔茶金色的眸子微微闪动着,沉默了片刻,最终只紧紧地将吊坠握在了掌心,朝商成洲点了点头:“也愿天神保佑你,思结诺。”
……
当几人再次踏上那白玉高台时,已不见第二试的青石广场。
原本的青石地面似是像在之前吸足了鲜血一般,赤红色的地面映透着宛若琥珀般的透明光泽,甚至能清晰映照出人影。
两天的时间,第二轮幸存下来的人奴们确实是享受到了这神宫的一切。
不少人身着华贵的服饰,第二试中落下的伤势也养好了大半,但看着这仿若血色铺就的地板,面上却露出了极为惊惧的表情,神经质般地左右四顾着。
也有人面上强作淡定,但眼神中仍透着掩不住的紧张。
只是与前两轮不一样的是,他们似乎终于意识到,向神明祷告毫无意义。
临下高台前,齐染一如既往地揉了揉面前人蓬松的发顶,指尖在发丝间短暂停留了一瞬:“无论发生什么……记着我的话。”
商成洲摘下他的手,拢着他的五指在脸侧轻轻贴了贴:“我记性很好的。”
齐染回头朝他笑了笑,便和阿苏尔一起落到了那血珀地面之上。
希曼的身影如期而至,只是与往日那散漫的神色不同,仍谁都能看得出他面上的疲惫神色,仿佛连那头绵云般的金色卷发都失去了光泽。
他倚在太阳王座之上,出神似地沉默了许久,才平静地宣布道:
“第三试,开始。”
话音未落,赤红的琥珀地面上突然升腾起雾白的浓雾,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场地。商成洲只来得及看见齐染回头望了他一眼,灰蓝色的眸子便在雾气中一闪而逝。
而下一秒,他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眩晕,在彻底沉溺于黑暗之前,商成洲仰头正对上了半空中希曼那双赤金色的眸子。
那眸光里褪去了以往的疯狂,竟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清明却复杂的神色——有感慨,有缅怀,还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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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染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店面前。
空气中散发着香料和酒精混合的奇妙气味,柜台后站着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急促地说着什么,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眼底却藏着恐惧。
他尝试回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隐约记得这里应当是月邑,可连自己的名字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清。
那男人见他久久不语,声音更加惶恐起来,竟直接跪倒在地便开始朝他磕头。
齐染低头看着自己,却发现自己只身着一身素白的袍服,腰间挂着一柄细薄的长剑。他轻轻抽出那仿若冰晶雕铸的长剑,却发现剑铭处还刻着一枚古朴的文字,而这是他唯一能读懂的东西。
——“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