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节奏?
起初林然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今天连续唱了几小时,他身体和精神都已经非常疲惫了,拿着话筒,嗓音沙哑地开口:
【牢笼锁住白色的羽翼】
【流下血和泪,我挣脱束缚】
薛游潇洒地弹着吉他,郝云乐越来越熟练地配合着他。
“这吉他弹得真不错,没想到xy也会弹吉他。”
“他本来好像也是乐队的吉他手。”
旁边的人赞叹着,同时又对主唱发出疑问。
“主唱呢?”
“主唱有在唱歌吗?!怎么全被吉他盖过了?”
“唱响点!这又不是吉他独奏!”
林然垂下眼,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质疑。
刚刚吉他solo还在脑海回荡,如果人也能这样冲过高墙该多好。
他继续唱着。
【是谁在劝诱】
【停下吧,我的朋友】
这时,薛游站在那,微微抬起眼皮,看了郝云乐一眼。
快速切换和弦,加快节奏,拨弦时又加大力度,音量增加,快速下拨使音符变得更加密集。
郝云乐几秒后跟上他的速度,缩短音符的间隔,颤音滑音急促变化,旋律猛然锋利起来,和节奏吉他碰撞呼应。
像是突然掀起的狂风,每个和弦都像巨大的波浪涌过来。
?
来不及惊讶,林然不得不跟着一起加快了速度。
【自由的羽毛还在闪烁过往的夜莺还在歌唱仍有心声要唱】
【我是无法被困住的鸟歌声将穿透时间我飞向夜的尽头】
速度突然又慢了下来。
薛游放缓了和弦进程,轻轻拨弦,减少了变换的频率,拉长每个和弦之间停顿时间。
郝云乐响应着拉长旋律音符,降低音量,加入低音部分,旋律变得更加温和悠长。
缓慢地像温柔的春风和慢慢退去的潮水潮水,一波波平静下来,咚......咚......
林然只好慢下来,拖长音调,慢吞吞地几个字几个字、费力地唱……
【穿越......风暴......与......痛苦......歌唱......自由......和初生......的光】
【我无法......沉默......奏出的......音符......】
刚适应一些,速度又飚上去了,他赶紧跟着提高,一个字还没唱完另一个字就冒出来了,拼命追赶着节奏。
【在高墙之外是否会有人听见我是无法被困住的鸟歌声将穿透时间】
刚像rap一样飞速跑步唱完,正进入状态,下一刻背景音又再次缓慢。
【白雾......隐去......前行的......方向】
???
这还是歌吗?
这下林然终于懂了什么叫跟上节奏。
听着简单,但谁想过是这种节奏啊???!
他满是不解地看向薛游,却见薛游神色仍然淡定,眼皮懒洋洋地半垂着,拨片随意划过琴弦,节奏更加猛烈,仿佛随口说着:“音调再高点试试。”
郝云乐笑容灿烂地回应,一头金发闪闪发光:“这样?”
说着一划拨片,于是音符更加高亢,金属一样刺耳的旋律穿破了空气。
薛游笑:“嗯,不错。”
林然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酒吧的人平时都爱吐槽薛游了。
饶是他性格很软此时也不由得有了几分恼怒。
你们两个能不能去旁边测试,主唱不是节奏吉他和主音吉他play的一环!
旁观的人有些忍不住笑了,投来怜悯的视线。
“什么鬼畜现场。”
“一下快一下慢,逗狗吗?”
“可怜的主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薛游像是没听到议论、也没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般,依旧游刃有余地弹着吉他,不断变速,测试着郝云乐的配合。
加速!
【穿过雪和霜我踏上旅途是谁在低语安眠吧】
减速......
【我的......朋友......雪夜......的......旅人】
一下像跑道上的赛车飞驰,一下又像是拄着拐杖的老人咚咚慢吞吞前进,林然被来来回回折腾了几番,喘着气唱得愈发艰难,又担心打扰他们的考核不敢停下,纯靠毅力坚持唱着。
“知道怎样更有冲击力吗?”
而一旁的薛游还有闲心指导吉他手,语气含笑:“加速、延音、停顿制造空挡、最后爆发。来试试。”
郝云乐略一思索,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兴致勃勃地点头:“好!”
话音刚落,bpm就开始飙升。
一、加速。
吉他如同骏马疾驰时的马蹄声接踵而至,音符疯狂地拍打在他的心脏上,林然费力地跟上节奏,额上开始冒出汗水。
【尚未驻足前方的道路还在延伸仍有路程待走】
继续加速。
音符愈发急促,像阵雨时的雷鸣疯狂击打,如同车轮拖着他以无法抗拒的速度旋转,头晕目眩。
汗水越来越多,他头脑全是乱麻,只一味地唱着。
【我无法停留埋下的种子在旅途终点是否会开出花朵】
“魔鬼吗,这两个人?”
“这都能跟上?音准居然还在线,主唱也不容易啊。”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刺耳,轰鸣在耳膜炸开,淹没了观众的呼声。
他的精神已相当疲惫,几乎无法思考,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满是汗水,逐渐滑落下来,光是唱出来都费劲了全力。
不行了。
快停下。
心底痛苦地呐喊着,头脑眼前混沌一片,在他开始模糊的视线里。
薛游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
掌控了节奏的暴君居高临下、眼神深邃地看着他,视线带着淡淡的压迫感,嘴唇一开一合,慢慢说了三个字:
“唱出来。”
冷静的声音和音符一起炸响。
狂飙的速度,刻意加大音量、提高音调的吉他音拼命一点点挤压他的神经。
他像是溺水了一样呼吸困难,甚至要喘不过气来,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心脏震动得仿佛要跳出胸膛。
只要喊出来就能解脱。
但他再怎么张开喉咙,还是被死死堵住,大脑头痛欲裂,心脏也发痛。
——我唱不出来。
在越来越快如同狂风暴雨的曲声里,他几乎用祈求的神情望向薛游。
然而薛游并不理会他的求助,面孔线条锋利,眼神冷淡,不紧不慢地再次问道。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
话语和琴声一样尖锐,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他的心剖开,又仿佛手指滑过玻璃一样的刺耳,尖锐的音符扎入脑海逼迫他回想。
哗!
过去的回忆像是被钥匙解开了一样,猛然在脑海里涌现。
无穷无尽的笑声。
“哈哈哈哈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尖,娃娃音!娃娃音!”有人大笑。
“哈哈哈哈娘娘腔!”有人嘲讽。
“再说一句来听听!”有人把他当乐子。
“我是林然。”有人捏着嗓子学他说话。
恶意、无恶意的梦魇一般的笑声让痛苦、自卑贯穿了他的一整个童年。
他开始尽力避免开口说话,父母担忧地看着他逐渐躲进阴影里,变得沉默寡言。
在课堂上,一位严厉的老教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只敢小声回答。
“这道题......”
老师打断了他。
“大声点,声音太小了。”
他脸涨红了,不得不提高一点音量。
“这道题......”
然而老师还是不满意,可能是想训练一下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学生,善意地再次重复:
“听不到。”
“这道题......”
“大声点!”
“这道题......”
“再大声点!!!”
周围视线像针扎在背上,他眼眶酸痛,抬头看着天花板极力不让软弱的眼泪落下,一次次提高音量,终于喊了出来。
“这道题......”
才说了三个字,身后就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娘娘腔。”
“真的好娘!!林然你是变性了吗?”
他茫然、羞愧地站在那里,浑身发热颤抖,先是一小滴一小滴的泪珠,接着泪水越涌越快,夺眶而出,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从此再也不敢大声说话。宁愿装作不会回答被责骂,也不敢再出声。
忘掉。
我要忘掉,我要把回忆锁住。